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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色的敕造振国将军府正门上,两边一色绰灯在萧索的冷风中歪斜飞挂。韩家一双小儿女一身重孝,抱着双亲的牌位站在灵堂里。蛟城韩氏多战鬼,本家仅剩下这一支,加上移居都城的关系,在这个出殡的日子里亲眷显得格外稀薄。</p>

只听得一声锣鸣,管家韩全沉厚的声音响起,“辰时正刻到,恭送将军和夫人离家!”了无和尚领着檀济寺的众位高僧开方破狱,传灯照亡,参阎君,据恶鬼,引英灵,延请地藏王。</p>

晴云披絮,清秋独凉。月下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,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的牌位出了灵堂。踏着遍地菊瓣,迎着漫天白纸,兄妹俩一步一痛地走向正门。</p>

月箫将丧盆摔碎,锣鼓齐奏,哀音四起。他头顶铭旌,手持白幡,怀抱着他爹爹的牌位跨出大门。</p>

韩琦、韩硕领着三十二名将士,肩挑粗杠,抬着灵柩,沉重地走在孝子孝女身后。那棺材里甚至没有亡人的尸首,只有几件旧时衣裳。管家韩全引着几个年轻侍从,走在队伍两侧。画眉和弄墨披着青丝,戴着素花,抱着焰食罐子,一路泣不成声。</p>

只听得铁甲声声,脚步阵阵,韩家将士披麻戴孝,军容整齐地跟在短短的送殡队伍之后。“将军好走!”沉厚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,送葬行列显得朴素而庄严。</p>

出了常青街,平时熙熙攘攘的玄武道肃肃穆穆,道路两旁百姓皆避让行礼。“韩将军,一路好走!”</p>

“将军保重!”</p>

“将军走了,我们该怎么办啊!”</p>

“荆雍虎狼,幽国危矣!”</p>

一声声或是悲痛或是惊恐的呼喊,生生地刺在众人心头。蛟城韩氏像是他们心中的支柱,在时崇拜,去时恐慌。</p>

浮云桥,这是韩氏夫妇初见的地方。那时她不过是商家女,而他已是名满天下的青年才俊,两人一见倾心,如今同穴的棺椁又来到了此地。桥下流水潺潺,河上点点乌篷,两岸碧树凋余,株株红枫恰似一把一把炽热的火炬,燃尽了这一秋残景。</p>

“将军和夫人过河了!”韩全一声高喊,凄凉的声音响彻两岸。</p>

方孔白纸像是节日里的礼花直冲上天,飞起五六丈高,飘飘荡荡。</p>

“爹、娘,过河了!”小儿女齐声道,稚嫩的声音令闻者心痛。</p>

在桥尾的凉亭处,白棚搭立、宴席张设,一名身着素服的清秀书生站在那里。这不是宫宴上她偷瞧的青衣叔叔吗?月下突然想起。</p>

管家扬声通传,队伍停在了桥下。</p>

“少将军。”书生拱手行礼,“在下是太仆寺卿洛寅,今天特来为将军和夫人送行。”</p>

“原来是洛大人,月箫曾听得父亲说起,太仆寺卿虽然年轻,却是股肱之臣,其人可敬。”月箫抱着爹爹的牌位,微微躬身,“请恕我和妹妹都是重孝在身,不便行礼。”</p>

“少将军客气了。”洛寅将将军夫妇的牌位请到高案之上,他点燃三根香,一撩长袍跪在蒲团之上。</p>

“大人,这是后辈大礼!”周围人惊道。</p>

洛寅一挥手,制止了众人的阻拦。恭敬地俯下身去,停了半晌,方才起身将香**铜炉内。他拿起案上的白瓷杯,慢慢地将黄酒洒在地上,“将军忠节,英魂铮铮,泣鬼神。夫人贞烈,芳魂一缕,归天宫。”</p>

一阵风起,吹得挽联呼呼翻动。只见白色的幡布上写着瘦劲有力的十四个大字,上联是:万里红枫凝血泪,下联是:一溪烟水作哀声。</p>

兄妹俩辞别了洛寅,穿过了十里铺,转到了绣画坊。只见昔日人声鼎沸、车来车往的聚福楼、天乐堂,以及街道两侧的客栈、茶馆,纷纷挂起了白幡,坊间一片萧索肃穆。楼阁之上,客人们倚栏相望,面色凝重。</p>

“将军和夫人转弯咯!”韩全在街口转角处呼喊一声。</p>

“爹、娘过街了!”</p>

出了坊,第二个白棚立在那里。祭奠的人一身白色蟒袍,气质超然、风华绝代。见到来人,月下不禁愣怔。</p>

“本侯是青国的九王子凌翼然,今天特来送将军和夫人西去。”凌翼然有礼道。</p>

闻言月箫不由吃惊,“殿下亲自前来,月箫不胜惶恐。”说着便拉着妹妹想要行跪拜礼。</p>

“少将军和小姐何须多礼?”凌翼然扶起这对兄妹,语气哀痛道,“本侯一直久仰韩将军英名,早就想登门拜访。怎奈身份特殊,迟迟未能成行。”他长叹一口气,眼中的遗憾真真切切。</p>

“殿下,就由属下代奠吧。”一名青衣男子拱着手道。</p>

“章放!”凌翼然喝道,“本侯要亲自祭拜,还不退下!”</p>

“是。”</p>

“殿下尊贵,无须如此。”月箫出言劝解。</p>

凌翼然举起右臂,恳切道:“将军生前,本侯无缘一见。今日路祭,就让本侯了了心愿吧。”</p>

说着焚起三根香,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三鞠躬,“英烈豪壮,将军重气;宁为兰摧玉折,不为瓦砾长存。”</p>

三杯祭酒之后,他命人抬起白幡,只见那对挽联上写着:</p>

千秋江水千秋月,夜夜称奇。</p>

古来沙场古来军,个个含冤。</p>

月箫眼睛猛然瞪大,联首联尾合起来,不正是“千古奇冤”吗?这位九殿下在暗示什么?月箫脸上的疤痕微微颤着,他请下了爹**牌位,长舒一口气,目光灼灼地看着凌翼然,“月箫谢殿下的路祭,谢殿下的提点。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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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少将军保重,小姐保重。”凌翼然微微颔首,眼中流彩。</p>

月箫满怀心事,气息沉重。待出了北霆门,走到通往坟茔的官道。就在道口那片虬枝横立的左旋柳林边,一个华丽白棚赫然立着。挂着代表幽王的黄色伏虎图样的奠棚中立着数十名官员,他们皱着眉头,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。</p>

“韩世侄,”为首的钱丞相假意地叹了口气,“老夫奉王上的旨意,特地领了官员前来吊唁。”</p>

月箫躬了躬身,没有搭话。</p>

“将军阵亡的消息传来,王上是三天没有合眼,每每上朝,嗟叹不已。若不是……”</p>

“钱丞相,”月箫打断钱丞相的长篇大论,“月箫了解王上的心意,只是还有一事迷惑,不得其解,望丞相解答。”</p>

钱丞相眯起眼睛,“韩世侄请讲。”</p>

“月箫想知道,本应身处王宫的娘和妹妹为何出现在战场?月箫还想知道,为何娘和妹妹失踪的消息久久没有传到前线?”月箫语气咄咄,目光冷然。</p>

“这个……”钱丞相摇了摇头,长叹一口气,“夫人和小姐是在上香的途中被劫的,檀济寺背靠荣山,禁军将领一时大意,没有派兵驻守,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。那些失职的禁军都尉已经下狱,王上也已命大理寺彻查此事。”</p>

“至于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前线的将军,那也是不得已啊。”钱丞相长吁短叹,好不无奈,“夫人和小姐失踪后,王上命令各州州牧严加搜索。怎知贼人太过狡猾,始终没有线索。彼时又值大战前夕,王上怕消息传到前线会乱了将军之心,毁了三军气势。情非得已,只好瞒下。”</p>

好一个“情非得已“啊,分明是王上怕爹爹一怒之下拍马回国,难以给他争脸!月箫怒气勃发,右颊上的刀疤冷硬非常。</p>

钱丞相领着一帮官员有模有样地行了礼,祭了酒,烧了纸。月箫大步上前抱了爹**灵位,一步不肯多留。</p>

“韩世侄!”只听身后钱丞相一声疾呼,月箫回过头。</p>

“韩世侄,王上还交代了一件事情。”钱丞相嘴角微扬,眯眼看向队伍尾端的白甲将士,“请在五日之内将韩家军的帅印交出。”</p>

“什么?”月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。</p>

“王上念你年纪尚幼,恐难以扛此重任,故命你交出帅印,由虎啸将军刘忠义暂时保管。”钱丞相带着得意的神色看向怒气冲冲的月箫,“这是王令,韩世侄可不要冲动啊。”</p>

一个月后。</p>

小人儿如慢牛,背着手缓缓走进饭厅。</p>

“小姐回来了。”竹韵摆好筷子,“今儿风大,小姐还出去逛,要是小脸被吹皴可就不好了。”说着便习惯性地将月下的小手放入怀中,为她取暖。</p>

“竹韵,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。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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