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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很快到底有多快，肖妩不知道，她恨不得能再快一点。</p>
但对于陈銮而言，如今已是度日如年，却恨不得能过得再慢一点。</p>
事实上，直到现在，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，而他也不太明白，情势为何忽然就变成这般模样。</p>
今天早上刚刚传来两个坏消息。</p>
他的叔叔，原本权势熏天，炙手可热的南京户部尚书陈致被弹劾下野，万党也保不住他，皇帝一纸诏令，体谅他年高德劭，病体衰微，让他回家休养，虽然听上去很体面，但实际上就是被罢官免职，陈致自身难保，当然不可能再顾得上陈銮。</p>
而陈銮因为官职低微，不可能直接与万党联系，以往都是靠着叔叔在中间搭桥牵线，如今叔叔一走，他跟万党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断了。</p>
另外一个坏消息，自然就是他接连派去杀肖妩灭口的人都失败了，那女人非但没死，连刺客都折在那里，也不知道被问出多少事情来。</p>
事到如今，陈銮当然不可能奢望肖妩能够为他保守秘密。</p>
如果粮册未失，又或者叔叔还没失势，陈銮还不至于太过担忧，因为他知道单凭胡文藻那个怂货，根本吐露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，但现在形势明显已经不利于自己，这就不得不为以后作打算了。</p>
宽敞的知县后堂中，陈銮与自己的三名亲信幕僚，连同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分坐各处，人不少，氛围却沉寂得很。</p>
杨济满心焦急，眼见所有人都成了锯嘴葫芦，忍不住开口道：“你倒是想想办法啊！”</p>
一名幕僚轻咳一声，对陈銮道：“大人，事已至此，不如向那边求助？”</p>
杨济连忙竖起耳朵，却听得一头雾水，不知道对方口中的“那边”到底是哪边。</p>
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，陈銮缓缓道：“我已经和那边联系过，他们愿意帮我们。”</p>
三名幕僚俱是大喜，杨济却还是云里雾里：“陈老弟，你说的到底……”</p>
话未说完，却见外面撞撞跌跌跑进一个陈家仆从：“老爷，不好了，外头忽然来了大批锦衣卫，已经将知县衙门包围了起来，还让老爷您出去！”</p>
杨济大惊失色，连忙望向陈銮。</p>
后者却露出一个冷笑：“来得正好！”</p>
早在帮陈銮送钱去给唐泛之后，杨济就有点后悔了。</p>
说白了，陈銮自己闯下的祸事，他现在要跟朝廷钦差对着干，自己干嘛帮他收拾烂摊子呢？</p>
如果唐泛扳倒不了陈銮，反将怒火转移到他身上，陈銮可未必会帮他出头。</p>
但杨济没有办法，他已经被陈銮绑上了同一条船，两人福未必相依，祸却一定相随，如果陈銮落马，自己**底下那些不干净的事情肯定也会随之被牵扯出来，所以他只能跟陈銮站到一边。</p>
唐泛来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大动作，既没有当众跟陈銮撕破脸，也收下了杨济给他送去的钱，之后就一直躲在官驿里，连门都很少出，这令杨济稍稍安心下来，觉得唐泛名声在外，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，那么大一笔钱的诱惑，不是谁都能经受得住的，更何况后来陈銮还给对方送了个美人过去，那美人的姿色杨济也是见过的，简直称得上闭月羞花了。</p>
这样大的一笔本钱投下去，唐泛要是还不上钩，那真是没天理。</p>
杨济只是巡按御史，不是土皇帝，他的消息自然比不上陈銮灵通，所以直到今天，他坐在这里，听陈銮说唐泛不仅说服了苏州知府胡文藻倒戈，还接连杀退了两拨陈銮派出去的刺客时，杨济还有点恍恍惚惚的。</p>
南京户部尚书陈致被弹劾下野了？</p>
陈銮竟然还派刺客去暗杀唐泛？</p>
重点还不是这个，而是陈銮派出去的人，全都没有再回来过。</p>
但唐泛身边只带了四个人，其中两个还是东厂的，这样居然也能平安无事，他到底傍上了什么靠山？</p>
这个疑问在此刻终于得到解答。</p>
杨济跟在陈銮等人后面，走出吴江县衙，便见外面已经围了一圈锦衣卫，个个手中提刀，一副杀神模样。</p>
他登时就腿软了，差点站不住，连忙扶住旁边陈銮的一名幕僚。</p>
陈銮嫌恶地看了他一眼，目光落在那些锦衣卫的身后，由不远处走来的人身上。</p>
随着唐泛信步闲庭般逐渐走近，那些锦衣卫自发从中间分开，让出一条道来。</p>
“陈知县，别来无恙？”唐泛跟他打招呼，那语气就像是在问“你早饭吃了没有”。</p>
“唐御史这是何意？这么多缇骑，如此大的阵仗，下官这个知县衙门可没有那么多的碗筷招呼。”</p>
陈銮微微一笑，殊无惊慌之色，比杨济不知道镇定了多少，倒令唐泛高看几分。</p>
但这也令他意识到，对方如此沉着镇定，想来肯定有所倚仗。</p>
唐泛笑道：“好说，不用陈知县管饭。本官今日来，乃是想请陈知县和杨御史回去叙叙旧，你们是准备自己跟我走，还是让这些锦衣卫弟兄们来请？若是后者，到时候可就不怎么好看了。”</p>
说话间，薛千户大步走过来，在唐泛身边停了下来，低声提醒道：“大人，这里恐怕还不是陈銮的老巢。”</p>
唐泛微微点头，同样低声回道：“先将人抓回去再说，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？”</p>
薛千户露出笑容：“不负大人所望，苏州商会的人已经全部控制住了，一个都跑不掉。”</p>
唐泛也笑了：“很好。”</p>
狄涵，或者说隋州另有公务在身，能够特意绕路来苏州一趟已是极限，自然不可能逗留过久，如今人已经离开苏州，前往江西，薛千户则负责全力配合唐泛，协助他进行最后的收网。</p>
陈銮自然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内容，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见对方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。</p>
他的目光从唐泛和薛千户脸上扫过，停在他身后一个女扮男装，却掩不住清丽面容的女子身上，神情顿时阴沉下来。</p>
陈銮哼笑：“我当唐御史怎么突然就抖起了官威，也怪我自己识人不明，竟然没想到有人会临阵倒戈，女人就是女人，头发长见识短，不足为信！”</p>
多年积威，肖妩仍是有些惧怕陈銮的，并不敢与他进行眼神上的对视，甚至还微微将身体往唐泛后面藏。</p>
结果一听这话，她怒向心头起，恶从胆边生，反驳道：“我看见识短的是你罢！别说得好像自己对我情深意重似的，你为什么会好吃好喝供我那么多年，不就是为了派上这种用场么，先前你利用我去干了多少丑事了，我为你做的那些，偿还你那些吃的用的，也绰绰有余了！华翠跟了我那么多年，结果被你生生玩弄死了丢入井里，那时候我斗不过你，不敢吭声，可这些账我一笔笔都记着你！还有你父亲的小妾，你的嫂子，你糟蹋过多少女人，还要不要点廉耻，要我一个个说出来么，我敢说，你问问这些人敢不敢听！”</p>
现场一片寂静，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陈銮，目光各异，表情古怪。</p>
男人大多风流，三妻四妾也是常事，但若是牵扯上什么父亲的小妾，兄长的妻子，那可就是罔顾人伦，畜生不如了。</p>
陈銮大怒：“你这**人胡说八道什么！”</p>
肖妩虽然穿着男装，还是习惯性地摸了摸鬓边，抿唇笑道：“我胡说八道？你荒**无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，如今做下这等欺君罔上，藐视朝廷的事情，又有什么稀奇的？”</p>
陈銮恨得要死，又深知眼下不是跟她作口舌之争的时候，他强自按捺下怒气，对唐泛道：“我身为朝廷命官，唐御史想要搜查知县衙门，还要带走我，可有朝廷的旨意？”</p>
唐泛道：“我乃钦差，自可便宜行事。”</p>
陈銮冷笑：“但是当日朝廷谕旨下发，只让你调查我与杨济胡文藻之间的矛盾，进行调解罢了，并没有让你来捉拿我！你这是矫旨而行，我是不会跟你走的！”</p>
唐泛挑眉：“你想抗上？”</p>
陈銮大喝：“你才是抗上！私自调用锦衣卫，单凭这条罪名就够你喝一壶了！”</p>
他的话刚说完，仿佛为了应和陈銮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：“不错，唐泛，你无权带走陈銮！”</p>
唐泛等人循声望去，便见曾培与吴宗二人带着一小队人马匆匆赶来。</p>
锦衣卫在各地均设卫所，但东厂没有。</p>
如今曾培与吴宗二人带着的人马，乃是从苏州镇守太监马兴福那里借调过来的。</p>
镇守太监设立之初，只限于执掌军事，不能干涉地方民政，但是后来逐渐演化，也开始插手地方政务，他们虽然不隶属东厂，但大家都是宦官，彼此之间哪能没有联系，马兴福也是万党中人，与东厂关系匪浅，加上还有尚铭的手令，所以才会借调人手给曾培他们。</p>
唐泛看着他们由远及近，也不急着下令，神情还挺闲适从容的。</p>
反倒是曾培他们大老远调了人手赶过来，费了不少劲，这会儿气喘吁吁，略显狼狈，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。</p>
“你，你无权带走陈銮！”</p>
薛千户是隋州的人，又不是万通的人，自然不会对这两人客气到哪里去，他冷着脸道：“锦衣卫办事，旁人无权过问！胆敢拦阻者，形同谋反！”</p>
“哟，薛千户好大的威风，怎么，连我都不能过问了？”原本半掩在他们身后的人露出真容。</p>
曾培和吴宗赶紧侧身让开，脸上并没有不甘愿，反倒洋溢着一股得意劲，好似已经预见了唐泛他们的倒霉。</p>
薛千户脸色微微一变，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：“马公驾到，有失远迎。”</p>
来人可不正是苏州镇守太监马兴福？</p>
薛千户和唐泛先前便算到陈銮可能会去搬救兵，现在他叔叔已经下野，唯一能帮他的就是东厂，不过他们也没想到马兴福居然肯亲自出马。</p>
陈銮杨济代表的是吴江县一方，唐泛则是来捉拿他们的，薛千户背后是锦衣卫，现在连东厂也来了。</p>
真是八仙过海，各路神仙全都来齐了。</p>
马兴福的出现，使得今天的局面越发复杂诡异起来。</p>
也亏得胡文藻早有预料，躲在知府衙门里不肯露面，要不见了这场面，非得吓死不可。</p>
肖妩也忐忑起来。</p>
她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的女子，原本以为锦衣卫的能耐已经够大了，今日肯定能够将陈銮彻底压趴下，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，竟又来了个东厂，若是唐泛和锦衣卫服了软，让陈銮躲过这一劫，那他转头第一个要报复的，肯定就是自己。</p>
唐泛真的能够扛得住压力吗？</p>
她忍不住看了身前的男人一眼，对方还像刚才那样负着手站在原地，连姿势都没变过，自然也无法令人从举止上判断他心里到底害怕与否。</p>
马兴福是个胖子，声线却有些阴柔：“这么热闹，这是要作甚呀？”</p>
他的目光落在唐泛身上：“这就是唐御史罢，您自来了苏州之后，我还未曾目睹您的真容呢，今日可算有缘得见啦！”</p>
明着是在打招呼，但言下之意，是说唐泛来苏州这么久，也没有去拜访过自己。</p>
镇守太监权限极重，奏疏可直接呈达皇帝跟前，等同天子耳目，一般官员就算不想跟他们打交道，也不愿意跟他们为敌，起码也会进行礼节性的拜访，双方做做样子，在面子上过得去。</p>
但唐泛在苏州这段时日，由头到尾，却好像把马兴福这个人忘了似的，别说亲自拜访了，连礼物都没送过！</p>
这怎么能不令马兴福暗恨：既然你不将我放在眼里，那就别怪我没给你面子了！</p>
唐泛当然有自己的打算，此时听了马兴福绵里藏针的话，仅是洒然一笑：“好说，好说，唐某失礼了，不过公务在身，不宜四处拜访，以免传入陛下耳中，还以为我无心差事呢，等办完这件差事，唐某自当备上厚礼，亲往马公公府上致歉！”</p>
“免了！”马兴福提高声调，以至于声音听上去有些尖利：“我担不起！”</p>
唐泛点点头：“那也好，今日就算是见过礼了，改日唐某就不再上门拜访公公了。”</p>
马兴福还从没见过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，当下气得鼻子都歪了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：“好，好，好！唐御史果然非同凡响啊！”</p>
“过奖了，”唐泛朝他柔和一笑，转而肃容道：“唐某奉差办案，还请马公公让开则个，免得误伤。来人，将陈銮与杨济捉拿起来，并查抄此处！”</p>
“谁敢！”马兴福大怒：“没有我的命令，谁也不许动！”</p>
唐泛挑眉：“公公，你是苏州镇守太监，却想命令锦衣卫，越权了罢！”</p>
马兴福阴**：“唐泛，你本是奉命来调解矛盾，结果却私自行动，以你一个左佥都御史，如何有权限调动锦衣卫？！薛千户，锦衣卫作为天子近卫，负责为天子探查消息，缉拿不法，你却跟唐泛勾结在一起，这是要图谋不轨吗！啊？”</p>
杨济渐渐回过神，他看了看陈銮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，又将目光放在了场中对峙的唐泛和马兴福身上，这才明白原来陈銮早有预备，他所倚仗的靠山正是东厂，还能请了马太监亲自出马，也难怪听到唐泛上门也有恃无恐。</p>
不过唐泛会这么轻易就退却吗？</p>
杨济心下自然希望如此，否则陈銮倒霉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。</p>
众人心思各异，场面一触即发，在马兴福那句话之后，立时显得更加紧张。</p>
薛千户的脸绷得紧紧的，眼睛盯着马兴福，手已经悄悄按在刀柄上，似乎就等着唐泛的一句话。</p>
不过若是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，他当然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。</p>
面对马兴福的质疑，唐泛回以平静的笑容：“马公公，是非黑白，自有公论。陈銮受贿的一部分钱财已经上呈陛下，我如今手上还有他私卖官粮的证据，作为钦差，我自然有权缉拿他回去详加审问，你冒着牺牲前程的风险来帮他，值得吗？”</p>
马兴福哈哈大笑：“唐泛，你别以为抬出钦差的名头我就怕了你！不瞒你说，我手上如今有陛下与内阁下发的谕示，在你来苏州之前，就已经到了我的手上，上面命我暗中监察，免得你利用职权之便，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。”</p>
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份手书，递向唐泛：“你若是不信，要不要亲眼看过？”</p>
薛千户让人接了过来，亲自验看之后又递给唐泛，顺便低声说了一句：“大人，是真的。”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