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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秋雨连风狂，断送春夏满园香。</p>
雀儿轻轻梳弄着云卿的长发，瞥一眼铜镜，有意无意地闲扯道：“小姐，昨夜将军找你做啥啊？从宫里回来都那么晚了，我看小姐很累的样子。”</p>
云卿垂着眸，好像很没精神。</p>
“小姐是在想定侯吧？”雀儿小声道，眼中带抹调皮，“上次定侯来后，小姐也是这般表情呢。小姐，你和定侯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？”</p>
定侯？云卿缓缓抬眸，看向铜镜里一脸好奇的纯真少女。乞巧宫宴不准带侍女，她如何得知修远就是定侯？</p>
云卿缓缓一笑，道：“前日我犯病的时候，雀儿上哪去了？”</p>
雀儿脸色微白，瞬间跪下，“是雀儿睡得死，没能来伺候。小姐恕罪，小姐恕罪。”</p>
云卿一笑，“不过问一句，瞧你怕的。嫂嫂那儿，我帮你遮掩过了，起来吧。”</p>
“谢小姐！”雀儿抹了抹眼泪，感恩戴德道，“小姐真是个好主子，真是个好主子……”</p>
“小姐。”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了雀儿的独角戏，引章站在门外。</p>
“何事？”云卿道。</p>
“夫人请您去前院。”</p>
云卿略颔首，举步擦过引章，却听她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，“雀儿，今个你就留在畅月阁。”</p>
“引章姐！”雀儿急急开口。</p>
“你向来手巧，夫人让你为小姐和小少爷织几件翎袍过冬。待会儿绣娥会拿着东西过来**。记住了，小姐的要殷红银白色，纹样儿要攒心梅花的。小少爷的就用葱绿柳黄色，编个俏皮一点儿的方胜形。可记清了？”</p>
“记清了……”</p>
“嗯，回去吧，小姐有我伺候。”</p>
引章拿出府内管事的三分威严，雀儿虽一脸不甘，可见主子并不回护，也只能讪讪退下。</p>
“小姐。”引章怕云卿多想，解释道，“其实夫人是担心……”</p>
云卿摇了摇手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，“不用多言，我都明白，现在可以说了吧？”</p>
“是。”</p>
雨水自檐角落下，带着几分初秋的凉意，两人迤逦而行。</p>
“今日一早将军上朝后，定侯递了帖子进来，说是要请小姐到江上一聚。”</p>
云卿脚步微缓，“嫂嫂怎么回的？”</p>
“夫人说去或不去都听小姐的。”</p>
云卿展颜一笑，一扫眉间郁色，“引章，备马。”</p>
秦淡浓早在影壁前等着，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，笑着为云卿披上，“就知道你待不住，一场秋雨一场凉，妹妹可要注意身子。”</p>
想到昨夜自家兄长的话，云卿有些心虚，她道：“嫂嫂，哥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？”</p>
秦淡浓看她一眼，“你们两兄妹怎么一般心思？竹肃担心昨晚是不是说重了，他一早就跟我说，妹妹想做什么千万别拘着她。”说着为她扶了扶头钗，“去吧，注意安全。”</p>
云卿点了点头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。出了门，只见引章牵着一匹银鞍赤骝，对她道：“小姐，这是将军花了大价钱购得的北梁名驹，踏雍。”</p>
踏雍，好名字！</p>
云卿摸摸它光亮的鬃毛，翻身而上。踏雍甩了甩马头，打了一个响鼻，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。</p>
“驾！”四蹄如飞，一人一骑化作光影。</p>
青龙门外，赤江畅阔奔流，一泻千里。若说酹河染着春花秋月的文人风情，那赤江便有着笑傲楚天的豪迈情怀。云卿不自觉拉紧缰绳，轻缓马蹄。</p>
引章骑着花马追上，“小姐，您看那里！”</p>
顺着她的马鞭，云卿放眼望去。只见一艘十丈楼船遥立江面，缓缓划过的渔舟与之相比，简直就是一颗稻粒。楼船上旌旗迎风招展，上书一个大大的“眠”字，百十个穿着枣红色兵服的汉子拿着长戟，昂首站立。途经的百姓无不围观仰视，欷歔赞叹。</p>
云卿翻身下马，引章牵过踏雍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待走近了，只听议论声声。</p>
“了不起的大船啊！”</p>
“眠州可是在赤江的上游，听说那里的江水比我们这要汹涌十倍啊。”</p>
“听说眠州侯长得可俊了。”</p>
“是啊，刚才好像在船头现身了。远远看去，仙人似的。”</p>
“不知道哪个有福的，能嫁给这样的玉面郎君。”</p>
“这位兵爷。”引章走到一名守卫面前，从怀里取出一张松青色的帖子，“麻烦您代为通传一声。”</p>
虎背熊腰的侍卫长看了她身后的云卿一眼，取过帖子细细一瞧，恭敬道：“少主已经吩咐过了，韩小姐若到了不必通传，小的自当引路。”</p>
随着侍卫长踏上舢板，云卿举目而视，只见这座十丈楼船共分三层。第一层好似庐舍，有些低矮。上面的一层两翼飞起，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雁，煞是气派。再上一层，只见楚天清秋，碧水奔流。她顿觉气吞天地，豪迈之情喷薄而出。</p>
“宝林！”只听一声厉吼，迎着江风走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。他气冲冲地走过来，瞪了瞪侍卫，再瞪了瞪云卿，面色不善，“你怎么随便就放人进来了？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！”</p>
“可是……”宋宝林刚要答话，只听老头大叫道，“可是什么可是！今天一早上，江上就行来了数艘画船，又是弹琴又是唱曲的，没见着少主脸色越来越差了吗？你是想冻死你老爹是不是？”他目似利箭，射向云卿，“你就是那位上官小姐吧，老夫劝你还是放弃吧，我们家少主不会见你的。”</p>
“上官小姐？”引章诧异开口，“难道是上官无艳？”</p>
“哼，就知道是你们。”宋老头挥了挥衣袖，“宝林送客！今日少主还请了客人来，不要坏了少主的雅兴。”</p>
“爹！”高大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大叫，“这位小姐就是少主的客人！”</p>
宋老头瞬间僵住，只剩一把胡须在江风中飞舞。</p>
云卿轻轻一笑，颔首示意。</p>
“女子？”老头腮边猛抖，声音微弱道。</p>
云卿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束，她是女子啊，很难认吗？</p>
一双老目霎时从寒冬转到了盛夏，宋老头迎着江风，十分艰难地将泪水逼回眼中。“老天有眼啊，老天有眼啊。开窍了，终于开窍了！”</p>
他竟有些呜咽，听得云卿迷惑不解。</p>
“爹，爹！”侍卫长的眼睛眨了又眨，直到宋老头醒过神来，他眼角几乎要抽筋了。</p>
“宝林，你下去吧。这位尊贵的客人，就由爹来侍奉。”老头亲善无比道。</p>
“那小的先下去了。”宋宝林对云卿拱了拱手。</p>
云卿还礼道：“多谢兵爷领路。”</p>
“谢什么，不用谢。”宋老头豪爽地挥了挥手，老脸带抹窃笑，他边走边问道，“不知道小姐芳龄几何啊？”</p>
云卿有些诧异他态度的转变，淡淡作答：“下月就十六了。”</p>
“好，好啊。”宋老头抚了抚胡须，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，“那小姐贵姓？祖上经营什么？家住何地？可有兄弟？是否婚配？”</p>
再也掩不住内心惊讶，云卿瞠目结舌地望着他。</p>
见她如此，宋老头急急解释：“小姐不要误会，老夫问这些并不是在意门第，只是好奇，好奇。”</p>
扑哧一声，平日里严肃寡言的引章笑出声来。</p>
“小女子姓韩，将门之后，族地莲州，现居云都，有一兄长，暂未婚配。”</p>
宋老头笑得犹如一朵秋菊，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起。</p>
“好，好，好，甚好，好得不得了啊！”老头搓手大笑，“韩小姐，不是我老宋夸口，放眼神鲲能比得过我家少主的一个都没有！我家少主相貌英俊，武功高强，身家丰厚，年少位高。最重要的是，我家少主人品好啊，在他三岁那年……”</p>
宋老头边走边说，只差将夜景阑有几条长裤和盘托出了。云卿仔细听着，不知不觉已上到三楼，眼前长空寥廓，风景独好。</p>
这一层仅有三四间居室，宋老头走到当中的那扇门前，轻轻叩了叩房门。</p>
“少主。”他低声道。</p>
风声如怒，房内似无回应。</p>
“少主。”老头并不气馁，继续敲门，声音略带笑意，“您等的人，到了！”</p>
狂风撩动云卿的发丝，她头上的紫玉簪不胜风力，落到了地上。她有些尴尬地抓住飞起的长发，只听呀的一声，熟悉的药香迎面吹来。</p>
“修远。”她抚着发，对夜景阑局促一笑。</p>
“修……修……修远？”宋老头两眼发直，结结巴巴。</p>
夜景阑冷冷看了他一眼，凤眸微缓看向云卿，“快进来，你身子刚好，经不住风。”</p>
船室里一尘不染，简朴至极。绛色的几件家具，桌案上放着几本微黄的书，笔墨纸砚放得整整齐齐。当中一张圆桌，上面一个茶壶、一个茶盏，旁边也只有圆凳一张。</p>
“坐。”夜景阑指了指凳子，他拿起茶壶刚要倒水，忽地眉头一皱，用手指碰了碰壶身，道：“宋叔，拿壶热的来。”</p>
宋老头瞠目结舌地望着他，半晌没动。</p>
云卿摇了摇手，“不用，这样就行了。”</p>
“不行。”夜景阑眼中满是坚决，“丝丝入扣是寒毒，还没好透，不能乱来。”</p>
宋老头激动得胡须微颤，只差没洒出两行热泪，“不容易啊，不容易啊，少主终于开窍了，会关心姑娘了！”说着感激地看云卿一眼，抢过茶壶，带着几分癫狂飞也似的蹿出了门外。</p>
“小姐。”引章低声道，“您的头发。”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