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舟行浅滩惊浪回 (第1/3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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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地吹来的风，蓦然将冬阳吹淡。</p>
云卿看着身前默然不语的引路内侍，心下微沉，明白这第四次奉召入宫绝非善事。</p>
行至青穹殿偏角，入眼的便是顶风而立的几位侯爷和大臣。</p>
“丰侍郎！”这一声出奇响亮。</p>
捉摸不透这只笑面虎的心思，云卿拱手道：“下官见过七殿下。”</p>
“人来了吗？！”御书房内厉吼传出。</p>
领她来的内侍颤声答道：“回王上的话，来了。”</p>
“丰少初，还不快滚进来！”</p>
奇怪，她没惹着王上啊。这是怎么了？她蹙眉瞧向凌翼然，只见他一脸高深莫测。</p>
云卿拾阶而上，恰好瞥见深蓝色的武官衣袍翻动，月杀长身微僵，看向她的星眸带点儿忧虑。她微微地笑了笑，举步走入御书房。</p>
啪！才进门，一个玉杯就碎在脚边，她心跳骤快。</p>
“跪下！”</p>
云卿满心疑惑，抬眸正对王上森冷的眼。她下意识地回避，依言屈膝。</p>
王上缓缓走来，在她身前停了片刻，又突地转向另一边。云卿偷偷看去，原来还有同跪人啊。</p>
“默然，你太让孤失望了！”凌准瞪着跪在地上却一脸不服的第十二子，骂道，“为了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，真是好本事！”</p>
青楼女子？云卿大吃一惊，难道是？</p>
凌默然梗着脖子道：“她不是**妓。”</p>
“不是？”凌准冷哼一声，“孤虽然久不出宫，却也知道城南胭脂巷是个什么地方。”</p>
“她……她不是。”凌默然用力说道，“盼儿她是被逼的。”</p>
果然是她！云卿心下了然。</p>
“盼儿？”凌准怒极反笑，“你看着那个**时究竟心念何人，当孤不知道吗？”</p>
凌默然微垂的眼眸骤然睁大。</p>
“你给孤听好了，孤只说这么一遍。”凌准俯下身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，“董氏已经死了。”</p>
这一棒子敲得毫不留情，凌默然死死咬着唇，鼻息粗重。凌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半晌，举步向云卿走去。</p>
“儿臣知道！”凌默然大吼一声，霎时止住了他的脚步。凌准黄靴微转，龙袍的下摆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。</p>
“儿臣还知道父王的眼里只有三哥和七哥，从小到大其他兄弟只有捡他们剩下的份儿。”凌默然直直地跪着，脸上透出浓浓的不甘，“旁的也就算了，儿臣二十年来头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，三番两次求父王赐婚。而后父王派我去平匪，我满心欢喜地去了，以为建功归来就能如愿以偿，结果呢？父王将她赐给了三哥！”</p>
“若三哥真心待她好，儿臣也就认了。可是……”他喘着粗气，眼睛通红，“我回来见着的只是一口黑棺！父王，你可知道儿臣失眠了几宿？”</p>
“默然！”凌准厉声说道。</p>
“好容易儿臣又看到一个她，可这朵鲜花又差点儿被姓秋的畜生糟蹋了。”</p>
听说秋少侯爷迷上了一名艳妓，没想到正是盼儿。这样想着，云卿向后跪了跪，生怕被王上的怒火波及。</p>
“**门之女就是这个命。”凌准回得毫不留情。</p>
“她不是**妓！”凌默然沉声道，“盼儿是已故寒门大儒郝梃棹的亲女，若不是被奸贼所害遭逢家变，她又岂会沦落风尘？”“奸贼”二字故意加重，好似在暗示着什么。</p>
黄靴几不可见地一晃，而后牢牢定住。</p>
“父王您也知道，那姓秋的是谁的人。他当众侮辱与三嫂神似的盼儿不为别的，只为让三哥难堪。”凌默然攥紧拳头，发出脆生生的骨响，“这么下流的手段，就算三哥能忍，可儿臣却忍不了！打残他，儿臣不悔，只恨自己下手太轻，没将他打死！”</p>
“混帐东西！”凌准抬起一脚，重重地踢在他的腹部。</p>
凌默然面色一白，嘴角缓缓渗出一抹殷红。</p>
“咳……咳……”凌准剧烈地颤抖着，“红颜祸水留不得。”</p>
“父王！”凌默然面色陡变，向前膝行两步，一把扯住龙袍，“父王当真那么狠心？”</p>
咳嗽声被生生压抑，凌准低头看着他，衣角隐隐抖动。</p>
“父王，这是儿臣二十年来求您的第二件事。”凌默然乞求道，“不要动盼儿，可好？”</p>
凌准冷冷一哼，“如果孤让你用军功来换呢？你还会求吗？”</p>
“求！儿臣愿用此番海战之功换取盼儿一条性命。”</p>
“默然，你真是太让孤失望了。”</p>
原来如此啊，云卿闭上眼，瞬间明白了。只一个盼儿就毁了十二殿下与三殿下、七殿下的兄弟之情，就斩断了十二殿下争夺王位的可能性，就将这个能征善战的弟弟牢牢控于掌心。</p>
水到渠成，不费吹灰之力。允之啊，你真让人心惊。</p>
“起来吧，孤允了。”凌准低声说道。</p>
“儿臣叩谢父王隆恩！”凌默然惊喜万分，叩头谢恩。</p>
凌准走向云卿，冷冷说道：“丰少初。”</p>
“臣在。”云卿应道。</p>
“你呢？可愿用功名换取美人心？”</p>
这句话如冷雨落在她的心间，路遇如梦果然是阴谋。云卿答道：“如今是不愿的。”</p>
“哦？”凌准的声调悠悠扬起，“如今？”</p>
“臣尚且年幼，男女之情于我如青梅，经不起咀嚼。如此，臣自然不愿。”云卿仰起头，定定看进他眼底，“若今后这青梅熟成了甜果，抑或是酿成了一瓮美酒，臣迷了、醉了，或许会甘愿吧。”</p>
她不是十二殿下，难以亲情动之。若说愿，无疑是自寻死路。断了前程事小，害了如梦事大。若说不愿，以王上的多疑来说，或许会猜到她是欲盖弥彰。唯有虚虚实实，方为上策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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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青梅？”凌准挑了挑眉梢，“孤还以为早就熟成了烂果呢。”凌准从御案上拿起几本奏章，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。“瞧瞧，你好好瞧瞧，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本子！什么龙阳之好，什么当街夺美！”</p>
云卿低着头，默默承受王上的怒火。</p>
“少年得志必猖狂！以为那户部尚书之位非你不可是吗？”</p>
不对！她猛然回神，抬眸而望。怒意未至他眼底，王上分明在做戏。因为户部尚书一职给谁都不会给她，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。如今他故意露出破绽，分明是在告诉她幕后黑手的用意，是怕她占了肥缺啊。可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，却为何宣她进来听训？再瞟一眼，王上眼中的怒气虽假，可冷意却真。冷色中还染上了几抹异采，让人越发猜不透了。</p>
凌准走到她和凌默然之间，道：“为人子者，忤逆父君，不思进取。凌默然，孤命你去太庙长跪，秋家嫡子一日卧床，你就一日不准起。”</p>
“儿臣谨遵王命。”</p>
靴尖再转向她，凌准的声音如冰雹般重重落下，“为人臣者，举止荒诞，行为浪荡。礼部侍郎丰少初罚俸半年，另加廷杖五十。”</p>
云卿心跳如鼓，手心渗出冷汗。做戏至于做成这样吗，还是说他另有企图？</p>
“王上！”</p>
不好，是哥哥的声音。只一瞬，她就明白过来，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。</p>
“父王！”凌翼然扬声压过了月杀的音调，“十二弟是一时冲动，还请父王从轻发落。”</p>
“十二殿下罪不至此！”洛大人也开了口。</p>
“秋少侯爷已无大碍，还请父王饶过十二弟吧。”凌彻然附和着，显得有些假惺惺。</p>
“请王上三思！”门外众人齐声说道。</p>
王上是想敲山震虎，震出她身后的势力。还好允之够聪明，一句话掩住了哥哥的真心。差一点儿就让王上得逞了，差一点儿啊。</p>
书房里悄然无声，冬阳透过窗子，冷冷地照在云卿的身上，地上的影子曳得长长的，压抑的气氛让她有些惶惶不安。</p>
“凌默然跪至今日戌时正刻，丰少初去奉天门礼监处领杖三十，不容再论！”</p>
午时将近，奉天门外人山人海，真是难得的热闹。</p>
监刑的内侍躬身向云卿一礼，“大人，请。”</p>
她瞅了一眼门外，慢慢趴下。“搁棍！”伴着尖细的一声，一根五指粗的实木法杖重击她眼前的地面。</p>
“奉王命，礼部侍郎丰云卿杖三十，不褪裤。”</p>
云卿愣愣地看着法杖，魏老头好像是褪裤杖八十。如今她不褪裤，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？</p>
“唉！”</p>
“没看头！”</p>
四周传来一声声叹息。</p>
内侍弯下腰，耳语道：“请大人忍忍吧。”说着便拿出绸带想要将她反绑。</p>
“不用。”云卿道，“我不会动的。”</p>
“是，大人且忍着。来人，上棍！”</p>
光从魏老头直到今天还不能下床来看，就可以想见这棍棒的厉害。云卿数着心跳，手脚冰凉。</p>
不怕，她安慰着自己，暗自运起真气护体。</p>
来了！</p>
法杖骤然砸落，突如其来的痛感震得云卿脑中空白，体内聚起的内息随之消散。</p>
“一！”</p>
不同于刀剑入骨的冰寒，法杖砸落像点起了灼热的火。</p>
“二！”</p>
头脚同震，震得她心脏都在颤抖。</p>
“三！”</p>
……</p>
剧痛难忍，十棍未到，她已全身是汗，气息紊乱。</p>
“十八！”</p>
“十九！”</p>
行刑的宫役交替喊着。</p>
她舔了舔嘴唇，是凉的，而身上却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。王上为何这般罚她？是怕她恃宠而骄？还是……</p>
“二十二！”</p>
“二十三！”</p>
她咬紧牙关不愿呻吟出声，一棍棍落下，牙龈像是震出了血，淡淡的甜腥在口腔里蔓延。</p>
从一开始，她就像是被人牵引着，一步步地走入这个陷阱。藏于幕后的究竟是谁？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？</p>
时至当下，她还全然不知。而最可怕的，也正是这个不知啊。心底的寒凉与身体的灼痛融在一起，如洪水般汹涌而来，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意志。</p>
“三十！杖毕！大人，小的们这就把您送到午门外，您的仆役正在那儿候着。”宫役惊呼道，“哎呀，大人您咬破舌头了？”</p>
“大人！”</p>
“大人！”</p>
云卿逐一看去，用尽全力方才开口道：“娄敬，茂才。”</p>
“大人，你别说话，别说话。”何猛哽咽道。</p>
“几位公公，请让我们来吧。”路温的声音比平时要柔和许多。</p>
“那就劳烦两位大人了。”</p>
眼前的景物忽地一转，原来刚才是被人横抬着却不自知，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吗？她可是练过武的，竟如此不经打？</p>
“啧啧，这么娇弱的美人真是一折就断啊。”</p>
“那些阉人竟能下得去手，真是狠心。”</p>
不管她想不想听，那些话语还是蛮横地闯入耳中。</p>
“大人请坚持住。”路温轻声安慰着，“离午门不远了。”</p>
“都是七殿下见不得您好。”何猛犹带哭腔，“今天您一进奉天门，我就听工部里的七殿下**在偷笑，说您今天定是有去无回。”</p>
阴谋的发起者是七殿下？她脑子里一团乱麻，有些迷糊。</p>
“还有三殿下**，刚才围观的有不少他们的人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。”路温愤愤道，“哼，总有一天我们会反击的。”</p>
云卿眼前的一切晃动着，她小声说：“别抖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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