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长碧入云月如钩 (第1/3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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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国，位于神鲲大陆的东隅，方圆约三万里。京畿云都三面环山，一面临水，真是一个绝佳的聚势之所。不似地处山地高原的荆国别具风味的低矮屋舍，地势平坦的青国处处可见三层楼宇。五步一楼，十步一阁，檐角走兽，紫铃红瓦。</p>
云卿身着深色男装，靠坐在照桓楼的雅间里。她举目望去，街道之中遍植泡桐，烂漫的泡桐花恣意怒放，像一片紫云笼在楼阁之间。</p>
“小姐。”</p>
她偏过头，笑眯眯地看着身边扮作书童的侍女，“怎么了，雀儿？”</p>
“小姐，回去吧，太阳都快落山了。”</p>
“可是我等的就是夕阳西下啊。”云卿懒懒地靠着窗子，看向远处的红日，“不是雀儿说的吗，这照桓楼最美的便是月上东山之时。既然来了，就没道理错过这道独特的风景。”</p>
雀儿轻拍着自己的脸，自责道：“让你多嘴，让你多嘴。”</p>
云卿好笑地看着她，真是个清澈如水的小丫头，如果没经历过那些梦魇，她会不会也像雀儿这样？她想着，脸上不禁染上淡淡的忧伤。</p>
见她如此，雀儿忙道：“小姐别生气。就算待到半夜，回去就要挨板子，雀儿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的。”她眨了眨眼，“来伺候小姐前，夫人就吩咐了，‘不管做什么，只要小姐开心就好。若是把小姐弄哭了，雀儿你就洗干净脖子，等着将军的长枪吧’。”她学舌道，摸了摸嫩嫩短短的颈项，“所以啊，小姐你千万别皱眉啊，一皱眉，雀儿脖子上就凉飕飕的。”</p>
看着她那副挤眉弄眼的滑稽样，云卿不禁轻笑。</p>
“开闸咯！”</p>
楼下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，不远处的水栏上，几名赤着上身的黝黑大汉推着圆磨似的机械，随着他们肌肉的跳动，栏下的石闸慢慢抬起。被夕阳染成了胭脂色的流水跳跃着一涌而下，为平静了一天的河道带去了一抹鲜活。青国多水，青王凌准对水利格外重视。每日都有负责水利的官吏根据水势监督工人开放水闸，单从这点就可看出，青国正在走向繁荣。</p>
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隐没，天空透着浅浅的青黛色，街道上亮起了点点灯火。楼下的长碧河在一阵激浪之后，又重新回归了宁静。白日里焦躁的鸣蝉，也收敛了尖锐的长调。</p>
“客官，菜来了。”</p>
一盘盘珍馐摆上桌，看得雀儿眼都直了。</p>
见状，云卿笑道：“坐下一起吃吧。”</p>
雀儿咽了一口口水，摇了摇手，“使不得，使不得。”</p>
“使不得？”云卿瞥她一眼，皱眉道，“使不得我就哭了哦。”</p>
“别！别！”</p>
“那？”云卿指了指凳子。</p>
雀儿摸了摸圆凳，细细地打量了云卿一阵。半晌，她咧嘴一笑，啪地坐下，“那雀儿就听小姐的。”</p>
华灯初上，照桓楼已是满座，不时传来推杯换盏的交谈声。</p>
“荆国虽然国微，但总揽三川源头，又地势高耸，易守难攻。加之荆王正当壮年，且无王侯之患，颇有厚积薄发之势。”</p>
“孟塬兄此言差矣，虽说荆国拥有天时地利，但牝鸡司晨，文太后把持朝政已过十载，外戚势力超过王权。这本身就是逆天之事，何谈厚积薄发之理？”</p>
有意思，云卿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雀儿，问道：“这个照桓楼是文人士子常聚之地吗？”</p>
雀儿急急地咽下口里的食物，“嗯，嗯，听府里的小哥儿说，每到晚上照桓楼都会无偿供应茶水和点心，吸引读书人来这里谈天说地。对了，还有一句诗呢，叫什么来着？”她偏过头，想了想道，“竹居论天下，照桓汇百家。”</p>
“那官府不管吗？任由他们恣意放言？”云卿有些好奇。</p>
“管？”雀儿眨了眨眼睛，咧开油腻腻的嘴巴，“王上颁布了畅言令，官府非但不管，还支持呢。”</p>
畅言令？云卿颇感意外地眨眨眼，她还真想见见这位广开言路、颇有远见的青王。</p>
“那季书兄有何高见？”</p>
“放眼神鲲，最有霸气的当属雍、青二国。雍国从前代开始就变法中兴，内整其政，外御其务，君臣一心，国势鼎盛。”</p>
“嗯，雍国昌盛已逾数十载。”</p>
“观之吾国，自王上登基以来，兴修水利，轻徭薄赋，施以仁政，修缮刑法，可谓一扫陈年迂腐之气，大开清新果决之风。”</p>
听着门外的辩论，云卿一时兴起，站起身在雅间里踱起步来。自从来到青国，见到亲人，她胸中的忧闷便一扫而空，整个人阳光了许多。</p>
她心痒难耐，不禁在房内自言自语道：“可是，这两国都有致命的弱点啊。”</p>
“什么弱点？”雀儿叼着一块五花肉，下意识地接问。</p>
云卿轻轻一笑，说道：“一山不容二虎，雀儿可知雍国有几个王？”</p>
“几个？当然只有一个，雍王！”</p>
云卿笑着摇了摇头，“雍国有两个王，一为继承大宝的雍王，一为战功显赫的明王。当年，雍嗣王死后并未留传位诏书，眼见雍国政权分立，周围三国虎视眈眈，三殿下陈绍不顾家臣反对，顾全大局向二殿下陈炜俯首称臣，这才避免了一场内战。”</p>
“嗯嗯。”雀儿点了点头，“这两位可是一对出了名的好兄弟，全天下都知道。”</p>
“好兄弟？最是无情帝王家，哪里有什么好兄弟？”云卿道，“雀儿，你是没见过明王其人，若见了，你就会明白当年让贤一事纯属无奈之举。”她眯起眼睛，冷冷地看向窗外，“陈绍心机深沉，手段毒辣，为达目的不惜凌虐妇孺。”回想起干州一役，她不禁抓紧桌角，“想来他放弃王位一定不如传言那般轻巧，灭幽夺地，明王军功累累，颇得民心，封地也多是肥沃之土。我若是没猜错，明王实为一只假寐的猛虎。待到时机成熟，必将跃出山林，直取王位。由此看来，雍国的内战只是延后而已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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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姐好聪明！”雀儿崇拜地看向她。</p>
云卿微微一笑，继续道：“雍国政事可告知世人一个道理。”</p>
“什么？”</p>
她半眯眼睛，淡淡说道：“御座这个东西，抢到手的才是最稳固的，别人让的往往都是一张瘸腿椅。”</p>
啪！隔壁房间传来轻轻的合扇声。</p>
云卿警惕地瞥了墙角一眼。</p>
“那我们青国呢？”雀儿又急急问。</p>
云卿摇了摇头，不愿再说。</p>
“哎呀，有王上的畅言令呢，小姐怕什么？”她撒娇似的拉了拉云卿的衣袖，“小姐天天窝在家里读书，总要说出来嘛，不然都烂在肚子里，那多不好！”</p>
挨不住她的请求，云卿斟酌了半晌，低声道：“青国有两大隐患，一为人祸，二为地短。”</p>
“人祸？地短？”雀儿不解。</p>
“我问你，当今王上共有几子？”</p>
雀儿低下头，扳着手指，答道：“活着的，有十一位殿下。若是加上早夭病故的，共有十八位王子。”</p>
“十一位。”云卿轻哼一声，“按照史书上的规律，王位之争往往会出现三足鼎立，而后两方合力斗垮最强的那个，最后绝杀。按你说的，已经死了七位，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进入了两强相斗的关键时期。到最后，这十一位顶多剩下四五位。”</p>
“不会吧……”</p>
“还没完呢。”云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，“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争位之时，各方压力将同属一个阵营的几位殿下牢牢地捆在了一起，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一旦外力没了，内部争斗就会浮上台面。私心起，杀气现。到最后，除了座上的那位，只会留下一两位兄弟，折断他们的羽翼，而后扔进一个华美的鸟笼。美其名曰：兄慈弟贤。”</p>
雀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，手中的鸡腿直直落地。</p>
“所以说，为王者需注意子嗣问题，切不可一晌贪欢。”云卿摇了摇手指，调侃道，“一二少寡，三四恰恰，五六足矣，莫过七八，九十起乱，逾十倾轧。而当今王上却有十一位殿下，此为人祸。”</p>
云卿指了指雀儿的嘴角，笑眯眯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拭口水，继续说道：“再说‘地短’，要雄霸天下，‘三白’缺不得。”</p>
“三白？”雀儿乖巧地递来一杯茶。</p>
“盐、铁、水，‘三白’也。”云卿呷了一口茶，润了润嗓子，“先说这盐，听哥哥说，青国虽然靠海，但由于工艺问题，海盐产量远远不够所需。而青国遍布淡水，并没有一块可产纯净井盐的盐田。盐，可是人力之本啊。也就是说，青国的人力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。</p>
“再说铁，兵之利器，农之耕具也。古书就记载，神鲲东陆少铁多金。这样看来，青国的兵农也是半握在他人手中。”云卿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，在桌上写了一个古体的“水”字，“水，生之根本也。源，水之根本也。青国虽然多水，但是赖以生存的赤江之源却在荆国手中。试问，若两国交战，荆国断其上游，青国又将如何？必不战而败也。由此观之，青国的国脉根本不在自己手中，甚危矣。”</p>
她叹了口气，道：“这也就是繁华的青国未能称霸的关键所在吧。”</p>
啪、啪、啪，门外传来清脆的掌声。</p>
“谁？”粗着嗓子，云卿语气不善道。</p>
“韩小姐不会连本侯的声音都听不出吧！”声线婉转悠扬，一如其人般鲜明独特。</p>
凌翼然推门而入，向身后使了个眼色。六幺点了点头，一把拉过雀儿，快速将门合上。</p>
“干什么！”门外传来雀儿惊恐的声音，“别拉拉扯扯的，小心我揍你！你们要把我家小姐怎么样？”</p>
云卿叹了口气，扬声道：“雀儿，我们认识，莫怕。”</p>
门外应了声，这才安静下来。</p>
凌翼然看着她，微挑的媚眼中藏着兴奋。他轻摇纸扇走到云卿身边，慢慢坐下。“呵呵……”朗声而笑，甚是惬意。</p>
云卿瞥了他一眼，刚要继续品茶，手腕就被他握住。</p>
“放手。”她愤愤道。</p>
凌翼然嘴角带笑，“果然啊，果然。”</p>
云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，挣动手腕却引来了他越发加力的抓握。她心头一恼，从腰间抽出销魂，冷冷地指着他，道：“放开。”</p>
凌翼然笑得越发魅惑，“倒不似幼时那么单纯了，不过这样最好。”他眼神灼灼，慢慢地松开手指。云卿抽出手腕，斜了他一眼，将销魂收起。</p>
凌翼然也不言也不语，就这么靠在木椅上，直直看着她。刚开始，云卿只当他是无聊，不理，喝茶。</p>
一盏茶之后，见他还看。云卿冷哼一声，抬头望天。</p>
月似娥眉，夜色如水。本是好景色，只可惜这视线太恼人。忍无可忍，云卿狠狠瞪着他，“你要如何？！”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