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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刺眼，张宪薇从床上爬起来，掀开纱帘，眼前是她住了四年的李家南边的新院子。窗上新蒙的厚窗纱，梳妆台上的小妆镜都是她用熟的。</p>
“太太？”听见里屋的声音，睡在外屋的大丫头良缘披上衣服进来了。“太太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？天还没亮呢。”</p>
“天没亮？”张宪薇还迷糊着，朦胧间反问了一句。窗纱明明透了晨光，怎么天还没亮？</p>
“昨天半夜下大雪，外面雪积了二尺厚。是雪映到窗纱上了。”良缘把窗户支开一条小缝，张宪薇看到外面的天还是黑沉沉的，远处的西边的院子不见一点灯火。其他地方都还没点灯，果然天还是黑的。</p>
她长呼一口气，倚在床头。良缘过来帮她在背后垫了个圆枕头，再从屋里的小火炉上提下热水壶，给她倒了一杯热茶。“太太喝下润润喉咙。”</p>
张宪薇的脑袋现在还是木的，什么都是空白一片。她也不困了，见良缘只披了件棉袄站在地上，冻得瑟瑟发抖，就说：“你也上来，我现在走了困劲，睡不着了。陪我说说话。”</p>
良缘点上一盏小灯，加上厚罩子，这样外面就看不清屋里点了灯。她脱了鞋从床脚上来，躺在床外围，从张宪薇手里接过喝得剩下一半的杯子，倒在床脚边的铜盂里，再倒了一杯白水给张宪薇漱口。等做完了这些事，她才跟张宪薇并头躺下，两人张着眼睛望着床帐顶。</p>
良缘轻轻叹了声，劝道：“太太也该宽宽心，这孩子不是急来的。您放宽了心，就是没孩子，大老爷也不能把您给休出去。那些狐媚妖道的东西到底上不了正台面。”</p>
就像木龙让点了晴，良缘的这句话让张宪薇本来木僵的脑袋像点了活水一样流动起来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问：“那边怎么样了？”</p>
说起那边，就是良缘刚才还劝张宪薇，现在也免不了要生气。</p>
“听说已经都准备好了，前几天太太说头痛着了风，请了大夫又用了药，那边的就跟大老爷说不让太太再劳神了，马上就要过年，要是病得更重了也不吉利——下聘的事她来就好。”最后半句，良缘说得又快，声音又小。</p>
张宪薇全想起来，原来是到了张克娶妻下聘的前夜。</p>
过了半天不见张宪薇说话，良缘小心翼翼的扭头看了一眼，见她闭上眼睛好像又睡着了，连忙也不敢再出声。太太好不容易睡着了，就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吧。</p>
其实张宪薇闭上眼睛，人却没睡着，只是一肚子的心事犹如乱麻。</p>
她是张家的大姑娘，下面除了她们自己家的几个弟妹以外，还有叔伯兄弟家的表弟妹。从小就被长辈们教导，事事都要做到最好。</p>
张宪薇心气高，人也要强。她是嫡出，母亲娘家姓梁，性格懦弱。父亲在家排行第四，人虽然没什么大毛病，就是对母亲不够亲爱，夫妻两个相敬如宾。</p>
梁氏在妯娌中间不出挑，在张家后宅也从不管事，就连她自己屋里的事都有点拢不清楚。张宪薇还没有柜子高的时候就帮着母亲管理下人、丫头，家里除了跟她一母所出的四姑娘和六少爷以外，连小妾、丫头生的三个孩子也是被她教大的。</p>
男孩子跟着她学的描红、三字经，直到满六岁了到外院去让先生教。妹妹们就跟着她学针线、女红，读《孝经》、《女诫》。</p>
所以，张宪薇的脾气养得就有些大。虽然奶奶告诉过她，让她多学学母亲梁氏的温柔、贤淑。可她是亲眼见到母亲的软弱让屋里的下人都欺负到了头上，更是管不住父亲，让屋里的小妾、丫头一个个冒出来。</p>
十五岁的时候，李家来提亲。因为早就听说张家大姑娘能够管家，孝顺长辈，友爱弟妹，就想聘回去，给李家的大儿子李显当正室嫡妻，也好教养下面的几个弟弟、妹妹。</p>
张宪薇十七岁进了李家，又拖了两年是因为她要先把母亲的屋里安排好，不管是下人们，还是庶出的弟弟和妹妹，还有父亲的那些妾侍。</p>
她教梁氏攥紧了下人的身契，收好了家里的房契和地契。屋里的下人们不能管金银，外院的采买不会单交给一家人。</p>
她跟张家的老太太商量好了庶出的弟弟和妹妹的亲事，能订的都订了，不能订的也交换了信物。</p>
亲弟弟小六和亲妹妹小四年纪还小，等她到了张家再好好给他们挑。</p>
父亲贪新不恋旧，屋里的丫头和妾总是来来去去。张宪薇看得很清楚，父亲没有野心，安于富足，他排行第四，又是张老太太亲生的小儿子，就算日后二老去世，上面的几个哥哥也不会亏待他。</p>
他对梁氏虽然不是真正心爱的，却始终存着一份敬意。</p>
张宪薇把爱挑火的几个妾都卖了，只留下了年纪大的。除了她们之外，倒是那些美貌的丫头一个没动，还好好的留在屋里。</p>
日后这些想往上爬的丫头和想站稳脚跟的妾斗个你死我活，她的母亲梁氏就安全了。</p>
等她放心了，才坐着花轿来到李家。</p>
却不想，这一拖两年，拖出事来了。事后张宪薇也想过，是不是当年她没有拖下这两年，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。但是让她就那么放下软弱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妹不管，她是绝对做不到的。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