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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卿昏昏欲睡地看着手中卷了再卷的《礼经》，暗叹一口气。</p>
青王封她为礼官，又在这个时候提议会盟，害得她要临时抱佛脚，恶补“三礼”。可是这佛脚也要好抱，太粗的，她怕抱不牢啊。</p>
她摸摸头，抬眼看向一路咳嗽不止的聿宁，他的身体也太弱了点儿。</p>
“北地寒凉，九月即雪。”凌翼然放下刚刚送来的诏书，亦看向他，“恭喜元仲，得封二等郡公。”</p>
聿宁憋住咳嗽，拱手一礼，“此次功成首推殿下和韩将军，这个爵位聿宁愧受了。”</p>
“哎，元仲何须自谦？虽有荆国王师的护送，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伏击吧，父王派来的千骑御林如今也只剩百人了。”凌翼然细眼半垂，好似漫不经心，“在荆国驻足月余，元仲有何观感？”</p>
若将凌翼然比作妖冶的**，那聿宁就是清素的瘦菊，在飘雪的北地显得有几分苍白。</p>
他道：“外戚之乱不过是一阵风寒，如今虽然病去，但也同时催发了其本身的痼疾。下官拜访过数十位荆国官员，其家仆役动辄上百人。如今荆国的土地多握于显贵之手，那些耕农没了田亩只得卖妻鬻子。加上荆国前些年的灾荒，这种卖身为奴的事情就更是常见。”</p>
云卿回想起那几日的所见，不禁点了点头。</p>
“如此一来，官簿上的耕农越来越少，粮税自然难以保证。农，乃国之大本也，伤本则难稳。荆国如今只是苟延残喘，不久便会油尽灯枯。”聿宁握拳掩口，轻咳两下，“然，荆国不可亦不能灭。荆国处于神鲲中心，与四国一州皆有交集。荆亡，则乱世至。”</p>
凌翼然慵懒托腮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，黑眸里云海翻腾，深不可测。</p>
“而我国正处于多事之秋，在春来雁回之前，必须极力维持当前的制衡之局。也正是如此，殿下才特别扶植元腾飞，借以支撑王室。可是如此？”聿宁瞟向凌翼然。</p>
听话听音，云卿心中一凛，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。</p>
一个是久不得势的王侯，一个是风头正劲的朝官，敏感的身份好似在二人之间拦了根串了金铃的细线，不可轻易触碰。在渊城的半月，他们虽配合默契，私底下却相交甚淡。怎么今日元仲会打破平静，去触动那金铃？</p>
凌翼然随意地弹指，敲得青瓷杯脆脆出声。他微微一笑，看向聿宁，“元仲，你选好了吗？”</p>
风声在车外盘旋，半晌，宁静的车内响起一个郑重的声音，“是，聿宁既这么问了，就已是定心了。”</p>
凌翼然薄唇勾起，艳容惊心，他坐正身子，轻轻道：“元仲入仕以来就一直存疑吧，为何先前对你三请四邀的本侯会迟迟不与你相交。”</p>
“聿宁驽钝，还望殿下解惑。”</p>
“良禽择木而栖。本侯一直在等啊，等元仲下定决心。”</p>
云卿瞬间了然。</p>
凌翼然心知元仲此人心高气傲，就看鱼下饵，摆出淡然如水的架势。元仲心思缜密，必然起疑。然后他再适时展露本意，如此，何愁良禽不来？妖孽啊，真是擅长操弄人心的妖孽。</p>
“殿下。”在云卿沉思的一瞬，聿宁瞥她一眼，快得不留痕迹。他走下软位，直直地跪在凌翼然身前，“聿宁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。”</p>
凌翼然唇角微扬，“得汝，吾幸；择吾，汝幸。元仲请起。”</p>
“谢殿下。”</p>
窗帘掀起，寒风钻空溜进了车内，六幺递来一卷黄绢，“殿下，云都急诏。”</p>
啪！重响传来，一向处乱不惊、谈笑风生的凌翼然难得失态，他双目流火地看向云卿。</p>
她怎么惹他了？云卿有些莫名其妙。</p>
“殿下。”聿宁微惊，紧紧盯住那卷黄绢，“王上……”</p>
“哼。”凌翼然笑得勉强，他将那卷黄绢递给元仲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，“定侯真是会算啊。”</p>
又关修远什么事？她好奇探头，却被他逼视得没了动作。</p>
聿宁放下王诏，不解道：“眠州向来神秘，百年以来还未有异国官员进入，定侯怎么突然邀使前往？”</p>
“是啊，本侯也想知道呢。”他眼眸如刀，直直向云卿扎来。</p>
“其实这本是良机，可偏巧赶在这个时候。”聿宁又看了看诏书，“此次王上提出虞城会盟，翼军因援荆稍慢未有建树，翼王阎镇心有不甘最先答应。他好大喜功，必会日夜兼程抢先抵达，以求占得先机。因此王上才命殿下和韩将军直接前往虞城，镇住局势。定侯却提出邀请，殿下是断不能分身前往的，所以王上就……”</p>
不等聿宁说完，凌翼然便接口道：“就让元仲和礼部郎中丰云卿入眠小访。”</p>
他语音加重，听得云卿一阵心惊。</p>
车马缓缓停住，一阵北风打破了车内的诡异。六幺被吹得圆脸通红，他道：“主子，刚才亲卫去查探过，这附近只有一个客栈，虽然破了点儿，好歹也能挡风遮雪，请主子和两位大人下车吧。”</p>
劲风吹野原，素雪密苍穹。刺骨的寒将夜凝得漆黑，天地之间再无淡色流转。</p>
“大人。”客栈门口亲卫已然成了雪人。</p>
“辛苦了。”云卿微微颔首，一进门便落入宛若春水般的凤眸中。</p>
“修远。”她真真惊喜了。</p>
店门大开，冷风中一道鲜红身影，凌翼然美目微眯，俊脸染上薄怒。他踱到云卿身边，道：“定侯。”</p>
“定侯！”紧跟其后的聿宁诧异低呼。</p>
“宁侯，聿尚书。”夜景阑身后飘出一个青袍身影，从举止上看，应是双生子中的宋宝言。</p>
“宋大人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。”聿宁打起了官腔。</p>
“相逢即是有缘人，再见却在风雪中。”比起打官腔，宋家小母鸡自是不落人后，“荒郊野地也没什么好东西，还请殿下和大人多多担待。”</p>
这话听起来颇为奇怪，好似主人口吻。云卿心想着，就嗅到饭香扑鼻，她径直走到桌前。</p>
天大地大肚子最大！她决定坐下来再说。</p>
“请。”</p>
“请。”</p>
聿宁和宋宝言是让来让去，皮笑肉不笑。而那两位则是僵面相对，厉得妖魔化。</p>
“哼。”</p>
“哼。”</p>
凌翼然和夜景阑同时出声，同时转首，他们见面的招牌动作。</p>
很好，很好，看着左右两只“妖魔”，云卿无奈地叹了口气，看来这顿饭将会非常精彩……</p>
果然，她才拿起筷子，碗里就多了一块鱼肉。</p>
云卿偷瞥过去，只见凌翼然优雅地举箸，唇边泛起冷笑，“人说眠州良驹一日千里，如今看来，不过是虚传。”</p>
宋宝言面皮微颤，扯出一个微笑，“殿下何出此言？”</p>
凌翼然睨了笑得刺眼的云卿一眼，幽幽道：“若本侯没记错，定侯可是早我等两日出城，可如今却在这里相遇。若不是老马无力，又何至于此呢？”说着向夜景阑飞去一记眼刀。</p>
“殿下误会了。”宋宝言面色放松，笑得快意，“我家主上是公务在身，因此驻足赤州。”</p>
“公务？”聿宁接口。</p>
“是啊。”宋宝言笑意浓浓地看向他，咬了一口小菜，“聿大人不知道吗？赤州如今已属眠境。”他嚼啊嚼啊，好不得意。</p>
聿宁手指微颤，凌翼然更是呼吸渐沉。</p>
“赤州得名于赤江，乃是赤江的源头。”宋宝言露出白牙，闪啊闪啊，闪得聿宁脸都白了。</p>
得到赤州，等于扼住了翼青二国的咽喉，最大赢家原来是修远。</p>
见云卿偏首看来，夜景阑微微一笑，将菜心放入她的碗里。</p>
凌翼然嘴角一撇道：“素的吃多了会涩口，云卿，来吃点儿肉。”</p>
一颗菜心，一块鱼肉，一颗菜心，一块鱼肉……</p>
左边一记眼刀，右边一阵暖笑，左脚一个轻踢；左边一记眼刀，右边一阵暖笑，左脚一个轻踢……</p>
如此循环往复，如此妖魔当道，一顿饭下来，云卿的胃快撑炸，脸快毁容，腿快麻木了。</p>
她哀怨地看着左右两人，放下筷子道：“不打扰各位大人叙旧，下官先去休息了。”</p>
跨过长凳，她刚要暗叫一声安全，就听夜景阑出声道：“云卿，这里只有两间房。”</p>
她笑容僵住，眼角开始抽搐。</p>
“两间房？”聿宁瞠目结舌地看向四周，向穿着补丁棉袍的店家挥了挥手，”掌柜的，这里有几间房？”</p>
“回大人的话，”店家面露惧色，两腿微颤，“就两间。”凌翼然美目一瞪，吓得他差点儿趴下。</p>
“罢了罢了。”聿宁长长地叹了口气，将店家挥退，“出门在外不可讲究。”他看了看夜景阑和宋宝言，再看了看自家几人，道，“只能一边一间了。”</p>
“不行。”</p>
“不行。”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