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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死了十几个,到现在连凶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,百姓们觉得是河神的惩罚,都害怕不已,连何县令也受了影响,但唐泛等人站在查案的角度上,自然不会从这个角度去想,否则案子连查都没法查下去,直接向朝廷禀报说是鬼神作祟就得了。</p>

当然,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也别想要了。</p>

唐泛道:“帝陵既然出现盗洞,必然是与盗墓贼有关,难道这么久了,就连一个贼人都抓不到吗?”</p>

何县令道:“发生老村长的事情之后,再也没有人敢在夜晚过去,下官也曾几次带人在白天的时候前往帝陵盗洞查看,可是均未发现什么,起先还无人敢下盗洞,下官不得已,后来又赏了重金,这才有两个人愿意下去,结果他们没多久就出来了,说是那盗洞挖得太深,一直往下,下头又黑漆漆的没有灯,他们看不清方向,也不知通往何处,所以不敢走远。后来将赏金提到一两,倒是有人愿意下去一探究竟了,就是……”</p>

他嗫嚅了两下,终是小声道:“就是没再上来过。”</p>

席上热闹的氛围渐渐冷却下来,所有人都被县令的描述说得不寒而栗。</p>

这些细节都是奏疏里没有写的,但唐泛也能理解何县令,毕竟这事过于古怪,书面上那寥寥数语很难写清楚,而且奏疏也要求用词要简明扼要,不可能什么都往里边写。</p>

但大家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查案,肯定是为的就是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,如果按照何县令所说,此案复杂凶险,只怕远远超越了他们原先的预料。</p>

就连一心打算跟过来抢功劳的尹元化,也有点后悔自己非要跟过来了。</p>

何县令惴惴不安地看着唐泛,生怕他怪罪自己没有在上报的奏疏里写清楚,见他没有怪责的意思,这才稍稍安下心来。</p>

下一刻,他又听见唐泛道:“此处离洛河村有多远?”</p>

何县令道:“不远,出了县城十几里就是!”</p>

唐泛道:“那这样罢,用完饭,我们就过去,晚上直接在洛河村歇着就是。”</p>

何县令目瞪口呆:“啊?”</p>

唐泛:“怎么?”</p>

何县令回过神,忙道:“这,这不好罢,洛河村条件简陋,只怕不符合各位大人的喜好,再说了,这大半夜的……”</p>

唐泛截住他的话头:“就因为正好入夜了,你不是说最近那股哭声又响起了么,正好过去瞧瞧,到底是何方神圣,否则若等到白天再去,还能查个什么?”</p>

他又望向隋州:“广川兄,依你之见呢?”</p>

隋州颔首:“唐大人所言甚是,锦衣卫的弟兄们都没什么意见。”</p>

锦衣卫当然没意见,这一路来也不算辛苦,白天赶路晚上睡觉,对锦衣卫来说属于正常出差范畴,隋州之前查黄景隆一案的时候比这辛苦多了,因为要瞒过对方的耳目,还得昼伏夜出,兼程赶路。</p>

只不过对文官来说就有些吃不消了,尤其是尹元化,听到这话简直想要昏死过去,连忙就道:“大人,今日刚刚抵达,且容我等在此歇息一宿,明日再说也不迟罢?”</p>

唐泛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上司:“尹兄既然力有不逮,就在县城里歇下罢,我跟镇抚使他们过去就可以了。”</p>

尹元化千辛万苦从京城来到巩县,为的还不是能抢点功劳,顺便抓住唐泛的把柄么,若是不让他参与查案,那他拼死拼活过来还有什么意义?</p>

他觉得唐泛明显是不想让自己跟着,还说风凉话,不得不强笑道:“这怎么可以,下官职责所在,岂有让大人身先士卒的道理,还请大人准许我跟随罢!”</p>

唐泛和蔼慈祥地道:“若是身体不允许,可不要勉强,还是养病要紧,凡事有我在。”</p>

你才有病!</p>

尹元化都快把牙给咬碎了,还得露出一脸感动的表情:“虽得大人体恤,但下官怎么安心让大人独自赴险,还是要跟随左右才放心!”</p>

见他坚持,唐泛也就点点头:“那随你罢,自己注意些,若是不行了就与我说。”</p>

何县令可不知道这两人的龃龉,心里还在想果然是京城来的钦差,这尹大人可真拼啊,都吐成那样了,还一心惦记着差事。</p>

尹元化坚持要跟,程文和田宣两个司员岂有不跟的道理,当下一行人吃饱喝足,便在县令的带路下前往洛河村。</p>

县丞等人则先行一步去打点诸位大人的住宿了,毕竟洛河村不比县城,这么多人忽然涌过去,连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能不能腾出来。</p>

从县城到洛河村的距离不远,大家就都不骑马,改为坐轿子,锦衣卫的马匹则被寄放在驿站,它们走了一路,也该好好得到休养补给。</p>

这坐轿子的感觉就是跟骑马不一样,往铺着厚厚软垫的位子上一坐,身下晃晃悠悠,唐泛舒服得差点都要睡过去了。</p>

他也确实睡过去了……直到有人轻轻拍醒了他。</p>

“到了。”隋州上半身探入轿中,对他道。</p>

毕竟是在大庭广众,又有尹元化等人在,他们不好将私交表现得太过明显,连称呼都是中规中矩。</p>

唐泛对他笑了笑,伸了个懒腰,感觉精神好一些了,不过身体上的疲惫却更加明显,恨不得倒头大睡,他勉强克制住这个欲望,一出轿子,就又精神奕奕的钦差了。</p>

这趟差事不仅是他个人仕途的一个重要转折点,同时也关系着其他人的升官发财之路,唐泛纵然身为钦差正使,也要处处为底下的人考虑,不可过于随心所欲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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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今晚,撇开尹元化这种被晕车坑惨了的人,锦衣卫那边,包括庞齐等人,立功心切,其实都巴不得能赶快过来一探究竟,隋州虽然可以镇住他们,但唐泛也要站在隋州的立场上为他多想想,不能令他难做。</p>

此时刚刚夜幕降临,天还不算全暗下来,借着灰蓝色的天色,大家总算看清洛水村的景象。</p>

这个村子不大,但也不小,因为紧靠巩县,又位于洛河边上,县城中的住户也有不少老家是在这里的,来来往往,道路通畅,所以比较繁荣。</p>

不过村子毕竟是村子,要想有县城那种华丽的官驿是不可能的,所以县丞一脸为难地过来禀报道:“各位上差,村子简陋,不如县城,很难找到更多的屋子,只能勉强凑出几个,给上差们暂作歇脚之用,不过这样一来,只怕就得委屈几位上差在一起住了,您看……?”</p>

就这些屋子,还是县丞让一些村民去邻家或亲戚那里住,才临时腾出来的。</p>

唐泛自然没有意见:“一共几间?”</p>

县丞忙道:“一共九间,下官特意安排了一下,全是连在一起的!”</p>

唐泛赞许道:“你费心了,那就这样罢。”</p>

县丞原还担心被斥骂,谁知还能得到赞许,简直心花怒放。</p>

唐泛道:“那我与广川一间,尹兄与程文田宣一间,其它的由广川你来安排罢。”</p>

隋州就带着庞齐等人去分配剩余的七间房,这些房子有的大些,有的小些,唐泛跟隋州不分彼此,住间小的,同榻而眠,倒也没什么,反正大家也不是过来享受的,挤挤就过去了。</p>

尹元化和两名司员有三个人,就分到间大的,有里外两间房,尹元化睡里间,程文田宣睡外间。</p>

其他锦衣卫就更好安排了,都是大老爷们,随便给块地方和一床被子也能睡过去,出门在外,讲究不了那么多。</p>

等房子分配好,唐泛就对何县令道:“若是何县令不忙回去,就先带我们去见见老村长罢。”</p>

他见何县令欲言又止,就问:“是否有什么难处?”</p>

何县令苦笑:“大人,不是下官有意搪塞,那老村长经过上回的惊吓之后,平日倒也像没事人似的,可只要一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,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三两句话,问也问不出什么的。更何况……”</p>

唐泛:“何况什么?”</p>

何县令嗫嚅:“眼看就入夜了,不若,不若等明日再见罢?”</p>

他这一说,唐泛才注意到,不单是何县令,连县丞等人,脸上也都露出害怕的神色。</p>

先前何县令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有百姓才相信是鬼神在作祟,但他现在欲言又止,显然自己心中也是忌惮的。</p>

不远处,洛河的水流声哗哗而过,正朝东北而注入黄河,它虽然不像黄河那般澎湃汹涌,却也湍急滔滔,河道宽敞,足以在上面行船,两岸又有些许植物草木,白天来看,必然是绿木茵茵,水阔云低的好景色,只是如今天色已晚,一片黑漆漆的,夜风袭来,比白日里凉了许多,身上穿得少点的,还会不由自主打个寒颤。</p>

眼前这条河流,怎么看都不像曾经吞噬过那么多人,但可能是受到何县令等人情绪的感染,唐泛再遥遥看过去的时候,只觉得那涌动的河水底下,兴许深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诡谲凶险。</p>

见何县令等人忌惮如斯,唐泛也没有勉强:“罢了,你且指明那老村长的住处,再留下两个熟悉这里地形的人照应,便可先回去。”</p>

何县令确实有些害怕,就看向县丞,后者却是有意巴结钦差,便主动请缨道:“下官愿意留下来为大人指路。”</p>

见县丞愿意留下来,何县令正巴不得呢,便又留下两名衙役听差,然后就向唐泛他们告罪一声,坐上轿子忙不迭走了。</p>

像何县令,做事瞻前顾后,优柔寡断,若是普通人也没什么,可他身为朝廷命官,本就应该有所担当,就算是为了前程,也不肯豁出去拼,注定在官场上也走不了多远,不过唐泛也没有苛责他,毕竟眼前最要紧的,是把案子查清楚,何县令跟这件案子关联不大,留下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。</p>

相反,赵县丞就热忱多了,在他的介绍下,唐泛他们才知道,洛河村现在的村长就是老村长的儿子,因为老村长素有威望,肯为乡亲们出头,又遭遇了这种不测,大家便推举了老村长的长子当上新村长,老村长如今正是与长子住在一起的。</p>

在赵县丞的带路下,唐泛他们来到老村长的家中。</p>

对方先前就听说县里来了大人物,只是没有何县令的命令,不敢轻易出来打扰,如今见到钦差亲临,赶忙又如来迎接,左邻右舍都被惊动,平素宁静的村庄好一阵兵荒马乱,小房子挤不进太多人,唐泛就让庞齐带人在外头守着,自己则与隋州,尹元化等人入内。</p>

村长的长子如今四十开外,姓刘,是个朴实憨厚的汉子,他听说唐泛的来意,便进去将老村长给请了出来,又对唐泛他们作揖请罪:“俺爹如今说话有些乱,有时候听不大清楚,还请各位老爷勿怪!”</p>

唐泛温言:“你无需惶恐,我们只是问几句话就走,不过这几天恐怕是要在这里叨扰了。”</p>

刘村长想来是有几分见识的,虽然诚惶诚恐,说话倒还不失礼,他憨憨一笑:“贵人驾临,是本村的荣幸,哪里谈得上叨扰呢,就是村子太简陋,让老爷们受罪了!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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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说话的时候,老村长便在旁边听着,表情安详而平静,双手交握在一起,缓缓摩挲着,看上去就与寻常人无异。</p>

但就在唐泛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时,老村长的神色便忽然有些不安起来,身体微微颤抖,嘴唇张张阖阖,像是想说什么。</p>

刘村长就对他道:“爹,这是朝廷派下来的大官,为了查案的,您快给几位老爷说说,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?”</p>

老村长摇着头连连道:“不能说,不能说,会有天谴的!”</p>

刘村长劝道:“爹,你别怕,这几位大官老爷都是天上的星君,鬼神不敢近身的,你上回不还说见过河神么,到底怎么回事?”</p>

老村长叹了口气:“几位贵人老爷,不是小老儿不肯说,实在是我不想看着各位去送死,那天晚上我看得明明白白,河神从河里出来,一下子就将那几个来挖坟的给拖下去了,连根骨头都没剩下啊!”</p>

这段内情却是何县令没有提过的,唐泛就问:“你们先前见过那几个人吗?”</p>

老村长点点头:“是啊,他们带着铲子去挖坟,被我们撞见了,他们要跑,我们就追,一路追到河边,结果……”</p>

他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,似乎陷入恐惧之中,一下子又变得语无伦次了:“结果就撞上鬼了!有鬼,好多鬼……”</p>

瞧瞧,这才刚说是河神呢,现在又说是鬼了!</p>

唐泛和隋州等人面面相觑。</p>

“爹,你在胡说个啥呢!”刘村长忍不住出声。</p>

老村长一个哆嗦,面容扭曲起来,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,一边摇头,一边身体往角落里缩,泪水从那浑浊的眼睛里滚了下来:“刘家小六半截身体都被咬掉了,上半身还在河堤上,指甲趴着河堤,一直哭着喊着,让我们去救他,周捕快跑过去了,抓住他的手,要把他拉起来,结果要不是我抓住他,他也要被扯下去,那个时候,我们都看见了,有东西在河里……”</p>

唐泛追问:“什么东西?”</p>

老村长:“河神!是河神!”</p>

唐泛:“……”</p>

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跟这样一个老人较真,正如何县令所说,从他嘴里问出来的东西,全都颠三倒四,也许前半段还颇有条理,后半段又开始语无伦次了,让人很难从中分辨真假。</p>

眼看已经问不出什么了,唐泛转向隋州:“广川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?”</p>

隋州微微摇首。</p>

尹元化倒是想问出点与众不同的,就开口道:“你看见那河神长什么样子了吗?”</p>

老村长先是微微一顿,而后牙齿上下打颤,格格直响。</p>

刘村长连忙上前扶住他,着急道:“爹,你怎么了!”</p>

谁知老村长颤抖得更加厉害,猛地拨开刘村长的手,身体直往炕上的角落缩去。</p>

刘村长没有办法,只得哀求唐泛他们:“大人,我爹这样,实在是说不出话,能不能下回再问?”</p>

尹元化感到大失面子,不由瞪了那老头一眼。</p>

却见老村长也正好抬起头来,眼中那种惊惧绝望到了极点,又带着哀求的目光,让尹元化浑身冰凉,顿时就不敢跟他对视,连忙移开视线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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