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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元良从山上下来, 木工又在那里打磨他的刀具。</p>
木工有一手好手艺, 再古怪的木头, 在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。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他这边学艺, 他让学徒们帮忙干活, 然后把手艺教给他们。每每学到十之一二, 学徒们就会离开, 去镇上、县里谋生，甚至还有到市里去的。</p>
木工每天清晨都坐在空荡荡的伐木场里磨刀，刀具在磨石上发出嚯嚯嚯嚯的声音, 刀锋也变得雪白而锋利。</p>
罗元良背上背着一大把粗藤，多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。他把它们都放到木工面前，然后背起木工放在一边的米粮离开。</p>
两个人一句话都没交流, 只有那嚯嚯嚯嚯的磨刀声试图驱散清晨的薄雾, 迎来骄夏的朝阳。</p>
罗元良回到住处，是个空旷的平房, 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。屋里有个小火炉, 炉上是个破旧的铁锅, 可以用来做饭。</p>
比起前两年, 这样的生活已经像人过的日子了。</p>
罗元良把米放进粗陶米缸, 坐在火炉边思考半饷，拿起角落堆放的木块。那是木工不要的边角料, 叫他有兴趣就练练手。他一直没兴趣，堆在一角没动。</p>
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娃娃, 罗元良顿了顿, 掏出口袋里的小刀，和木工一样，没动手，先磨刀。磨了小半个小时，他取出一块木头，剔去多余的部分，雕出个模子，接着再细细地雕琢细节。雕完一样，放下；雕完一样，再放下。不一会儿，他手边就多了好几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。</p>
等调完第十只，罗元良手指已经动不了。他找来块麻布，把小动物们都裹起来，把它们放进口袋里，走了出去。</p>
天色已经大亮。</p>
罗元良在牧场里游荡了一会儿，脱掉上衣走进棚圈，默默放出动物们，然后打扫棚圈。一间接一间地扫完，他感觉自己身上有股味道，又跑去河边，钻进河里洗了个澡。</p>
等罗元良再穿上衣服，牧场的工人们才姗姗来迟，有的去棚圈晒竹板，有的去挤牛奶，有的去打理菜园子和果林，有的去喂养鸡鸭。牧场虽然不算特别大，但也不算小，可以养活好几家工人。</p>
罗元良知道很多人想到牧场里来，其中包括这些牧场工人的亲戚。他自己占了一间房子，他们都看他不顺眼，联合着来排挤他，把他挤走了，他一个人干的活可以分给很多人干，他一个人住的房子可以分给一家人住。</p>
罗元良都清楚。</p>
程忠不清楚。</p>
程忠甚至不清楚这些人贪昧了多少东西。</p>
那家伙和他爸爸一样脑袋不清不楚的，大概当兵的都这样。也就是牧场主人不怎么在意这牧场，要不然照他这管法，早被人给赶走了。</p>
罗元良默默想着。</p>
罗元良也养了一群鸭子，它们还没长大，浑身长着灰扑扑的绒毛。虽然看着像普通家鸭，但他们其实是群野鸭，罗元良在山里掏来的，它们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，把他当了亲人，乖乖跟他跑。平时罗元良都把它们放养在白桦林，今天罗元良想了想，一个呼哨把它们叫了出来。</p>
鸭子们嘎嘎嘎地跑到他脚边，排好队摇摇摆摆地跟在他**后面。</p>
罗元良领着它们去了湖边。</p>
小鸭子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，自由自在地游了起来。</p>
罗元良看着不远处那栋洋楼。</p>
那小娃娃跑了出来，身边跟着只大狗和那个十来岁的少年。</p>
袁宁是被小鸭子的叫声吸引的，看它们居然在水里排着队游泳，觉得它们很不一般。他远远就看见了罗元良，跑到：“这是你养的吗？”</p>
罗元良看了看袁宁，从口袋里掏出麻布小包，递给袁宁。</p>
袁宁一愣。他说：“你给我送药草，我还没谢谢你呢。孙医生说那药草很难找……”</p>
罗元良不说话，只直直地伸着手，等着袁宁把自己手里的麻布小包接过去。</p>
袁宁只能拿过那麻布小包。</p>
罗元良又跑了。</p>
袁宁见章修严在一边看着，有些踟蹰，不知该不该当着章修严的面把“礼物”打开。会是什么呢？这还是他第一次从“朋友”那儿收到礼物，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期待。他见章修严没有离开的意思，还是没忍住，把那块包在外面的麻布打开。</p>
十只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眼前。</p>
都仅有拇指大小，但看着都像活的一样，**鬃毛、松鼠的尾巴、公鸡的冠子、绵羊的羊毛、公牛的犄角……每一个特征都鲜明可爱。</p>
袁宁好喜欢！</p>
袁宁忍不住说：“大、大哥，你看！是不是很可爱！我回去也能看到好多小动物了！”</p>
章修严看着袁宁熠熠发亮的眼睛，心里有点不舒服。那个家伙无缘无故跑来送他弟弟礼物，也不知是什么居心。章修严仔细想了想，他好像没送什么礼物给袁宁，反而还收到了袁宁送的护腕。当然，他的胸襟还是很广阔的，绷着脸夸道：“是的，很可爱。”</p>
袁宁说：“我该回送他点什么呢？”他拉着章修严的衣角，“大、大哥，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？”</p>
对上袁宁满含期盼的双眼，章修严顿了顿，平静地回答：“没有，你病刚好，得好好休息，多住几天养养。”</p>
袁宁高兴极了：“那太好了！”</p>
这天天气很好，牛羊和马儿都打完了疫苗，也恢复了精神，自由地在牧场里吃草。袁宁跟着程忠到处跑，看马儿吃草，看妇人挤牛奶，看那群野鸭子在湖里游来游去、欢快觅食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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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修严一直在房间里。</p>
袁宁从瓜田那边抱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甜瓜，回到洋房那边找章修严。他兴冲冲地推**门，却见章修严正在桌边描画着什么。</p>
章修严手中的动作一滞。他板起脸教训：“进房间怎么不敲门？”</p>
袁宁乖乖认错：“对不起，我忘了。”他捧着两个甜瓜，“忠叔叫我挑的，我想拿回来给大、大哥尝尝。”他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，不知该不该进去。</p>
章修严说：“过来。”</p>
袁宁见章修严不生气了，高兴地冲过去。等看见桌上摊着的“燕子”，袁宁愣了一下，说：“大、大哥在画画吗？画得好像呀！还用竹子给它做了骨头！”</p>
“你没见过？”章修严拧起眉。</p>
“我、我应该见过吗？”袁宁有点惭愧地低下头，“可是我没见过……我说错了吗？这不是画？”</p>
“这是风筝。”章修严说。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，小孩子玩的东西他其实不爱玩，但就算不爱玩，他也是玩过的，袁宁却不知道是什么。袁宁以前生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？没有电视，没有电话，没有人教他看书识字，也不敢随便到外面去玩，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、什么都不了解。章修严把风筝翻过来，耐心地给袁宁解释，“在这里系上绳子，有风的时候扯着线跑，风筝就会借着风力飞到天上去。”</p>
袁宁眼睛亮了起来：“原来是这样啊！听起来好好玩！大哥你做的风筝真漂亮！”</p>
章修严说：“给你做的。”</p>
袁宁呆了一下。大哥一直在房间里不出去，就是为了给他做风筝吗？他看着那只漂亮的燕子，感觉心里好像也住进了一只黑背白肚皮的小小燕子，时而抖抖翅膀，时而叽叽喳喳叫，叫他时时刻刻都很欢喜。</p>
袁宁一把扑进章修严怀里。</p>
章修严一顿，伸手把怀里的小结巴抱住，眼底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。</p>
原来送人礼物是这么开心的事。</p>
章修严把袁宁抱到自己膝上，把最后一点黑色上完，缓缓说：“以前姥爷最爱做这个。我每年放假都回去陪他，也学了一点。一到春天，住在附近的孩子都会跑到姥爷家，哀求姥爷给他们做风筝。姥爷字写得好，画也画得好……”</p>
袁宁马上夸：“大哥也是字写得好，画也画得好！”</p>
袁宁拍的小马屁让章修严很受用。他说：“是姥爷教的。”章修严扫了扫袁宁的脑袋，“可惜姥爷不在了，要不然可以让他教你。”</p>
袁宁听了，心里有点难受。他听得出来，大哥很敬爱姥爷，姥爷不在了，大哥一定很难过。袁宁说：“大哥可以教我。”</p>
章修严想了想，说：“没错，大哥可以教你。”他本来打算等袁宁再多认些字就找人来教袁宁，既然都是让人来教，不如他自己教算了？</p>
袁宁转开话题：“那大哥什么时候可以教我玩风筝呢？”</p>
章修严说：“很快，吃过午饭休息好，下午我们就去玩。”</p>
“要下午啊。”袁宁很遗憾。</p>
“对。”章修严虽然经常对袁宁破例，但绝不会无条件宠溺和纵容。</p>
袁宁忽然像想到了什么，又兴高采烈起来：“那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吗？”</p>
章修严看着他。</p>
袁宁从口袋里掏出只小动物：“早上那个哥哥送我这些小木雕，我正好可以送他一个风筝！”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！</p>
章修严觉得不太高兴，但又挑不出袁宁这样做的错处来。</p>
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怎么看都是值得鼓励的。</p>
章修严说：“好，我教你，正好材料还剩下不少。”</p>
袁宁说：“那我要做两个！一个送给大哥，一个送给那个哥哥。”</p>
章修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。</p>
他语气由阴转晴：“好。”</p>
在章修严的指导之下，袁宁认认真真做了两只小黄鸭。</p>
两只长着长长尾巴的小黄鸭。</p>
章修严：“……”</p>
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对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大、大哥，你不喜欢吗？”他记得大哥上次很喜欢小黄鸭，从泳裤泳圈到毛巾都挑了小黄鸭啊！</p>
章修严说：“没有。”</p>
袁宁有点沮丧：“我做的没有大哥做的好看。”</p>
章修严说：“有心就好。”</p>
袁宁这才开心起来。</p>
他觉得大哥是无所不能的：“那我怎么把这个风筝给他呢？”</p>
章修严说：“给我一个小动物木雕。”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