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西厂汪直 (第1/3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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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吊和被勒死的尸体是不一样的，后者的脖子后面会出现交叉的绳勒痕迹，而且但凡是被勒死的人，死前肯定会有过剧烈挣扎，就算脖子上没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，身上肯定也会有其它挣扎撞伤的淤痕，这点早在北宋的《洗冤集录》里就说得明明白白了。</p>
以一个普通仵作的水平，要辨别是**还是勒死不难，熟读《洗冤录》就可以了。</p>
对于这个结果，唐泛并不是很意外，因为在他看来，李家太太张氏是个和善人，性格无害，这种性格的人一般忍耐顺从，将世俗礼教视如常事，并且下意识去遵守。在将那个美貌妇人带回来之前，李漫就已经有两个妾室了，也没见张氏对她们怎么样，她就算愤怒伤心，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跑去上吊**。</p>
换了性情激烈极端一点的，倒是有可能，又或者像郑孙氏那种，直接对丈夫下手。</p>
所以张氏**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。</p>
既然不是**，那么就要找寻凶手，这件事也再由不得李家人自己作主了。</p>
唐泛就住在李家隔壁，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。</p>
不过这次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孤身过去，而是点了衙门里老王等几个衙役，连同检校杜疆，与自己一道前往。</p>
张氏的尸身就停放在李家厅堂正中，宛平县的县丞和主簿俱在，旁边还有县里的仵作。</p>
宛平县直属顺天府，他们也是认识唐泛的，见唐泛过来，便都齐齐迎上来见礼。</p>
唐泛问：“二位不必多礼，事情进展如何？”</p>
宛平县丞道：“李家人都说那天晚上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进入他们主母的房间，只有那两名婢女是在外头守夜的，如今我们已经将她们抓了起来，大人可要问问？”</p>
唐泛道：“她们呢？”</p>
宛平县丞让人将两人押过来，阿春与阿夏俱是柔弱女子，身后有人看着，也用不着捆绑，只是她们神色萎靡不振，比早上看到时还要差。</p>
宛平县丞将自己盘问的内容简单说了一下，其实同样的内容，唐泛早就问过一遍，此时听来也没什么新意。</p>
李漫冷眼旁观半天，终于忍不住上前，愤然道：“唐大人这般逞官威，将我家弄得一团混乱，心中可是得意得很？既然查不出什么，何不让我等先为拙荆操办丧事，也好让她早日入土为安！”</p>
宛平县丞喝道：“小民休得无礼，如今既然出了命案，就不再是你家的事情，张氏的尸身当由官府接管，直到真相大白为止！”</p>
李漫冷笑：“内人惨遭横死，我亦悲痛万分，只是拦着不让办丧事又是怎么回事！诸位大人这是欺我李家无人不成，想我祖父也曾为三品侍郎，朝中如今仍有一二故旧前辈，若是我因此告上去，只怕诸位大人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！”</p>
宛平县丞和主簿都为一个商人敢威胁他们感到不满，但他们又拿捏不定李漫所说是真是假，是以全都望向唐泛，毕竟三人之中，唐泛官职最高，自然要唯他马首是瞻。</p>
唐泛呵呵一笑：“不知你说的故旧前辈是哪位大人，不妨说来听听，说不定本官恰好也认识呢！”</p>
李漫顿了顿，又软下语调相求：“大人，小人并非故意闹事，只是如今天气炎热，尸身存放不易，内人帮**持家务数十年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，查案是大人们的事，与小人无关，我只是希望她能早日入土为安，免得九泉之下还死不瞑目，死者为大，这也是应有之义，几位大人想必也能体谅罢？”</p>
未等唐泛应声，他又道：“小人有内情通禀，还请唐大人借一步说话。”</p>
李漫殷殷期盼地看着唐泛，后者点点头：“可以，带路罢。”</p>
李漫将唐泛带到隔壁内室，二话不说，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！</p>
“关于拙荆身死，其实别有隐情，此处有状纸呈上，请大人一阅！”</p>
他双手呈上叠好的纸张。</p>
唐泛接过来，却觉得手中沉甸甸的，再打开一看，层层叠叠的白纸中间，竟然夹着十数张汇通号的银票，有些一百两，有些五十两，这总数合起来起码也有两千两左右了。</p>
要知道此时一两银子便可购买两石多的大米，两千两就相当于可以买四千多石的大米，而像六部尚书那样的正二品官员，每个月也就六十一石。</p>
但有穷人就有富人，对于李漫这种还算成功的商人来说，两千两并不是无法负担的数字，之前冯清姿想要赎身，就得要五千两，欢意楼的老鸨并不是狮子大开口，对真正的富人而言，五千两也是小意思。</p>
不过相对于俸禄很低的朝廷命官，这两千多两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数目。</p>
唐泛拿着银票，似笑非笑：“怎么，你这是要行贿？”</p>
“岂敢岂敢！”李漫忙拱手道，“我听老李说，李家多年来蒙唐大人照顾，在下感激涕零，无以为报，所以小小意思，不成敬意，还望大人笑纳。”</p>
唐泛掂了掂银票：“你是希望这个案子不要再查下去？”</p>
李漫苦笑道：“拙荆的死，在下同样伤心欲绝，大人要查案，在下自然不敢相拦，只是希望我们一家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，若是几位大人三天两头地上门，不光丧事办不成，只怕那些下人也都心中惶惶，无心做事了！”</p>
唐泛点点头，将银票纳入怀中：“你的意思，本官明白了。”</p>
说罢转身当先走了出去。</p>
李漫见他收下银票，自然知道事情这是成了，不由大喜，连忙跟了上去。</p>
却说唐泛二人回到厅堂，宛平县丞与主簿俱都迎了上来，询问他的意见：“大人，这案子查还是不查？”</p>
唐泛奇怪地反问：“查呀，为何不查？连凶手都有了，你们打算任凭真凶逍遥法外不成？”</p>
宛平县丞与主簿二人皆大吃一惊：“真凶在何处？”</p>
唐泛指着李漫道：“这不就是真凶吗？”</p>
没等李漫说话，他又喝道：“来人，将他绑起来！”</p>
他自己从顺天府带了人，倒也不劳烦宛平县丞他们动手，老王他们听得唐泛号令，当即就应诺一声，大步上前，将李漫双手往后一拽，绳子一绕牢牢捆了起来。</p>
“你！你怎敢冤枉好人，草菅人命，我要告你！我要去告你！”李漫完全没想到唐泛说翻脸就翻脸，他又惊又怒，拼命挣扎起来。</p>
唐泛挑眉：“冤枉好人？未必罢，你连发妻都下得了手，怎么还叫好人呢？若是不服，倒也无妨，稍安勿躁，且由我为你一一道来。”</p>
他转头问阿春：“那日我交给你的玉石耳坠可还在？”</p>
阿春道：“在的，我将其放回太太的妆奁盒了。”</p>
唐泛：“你去拿出来。”</p>
阿春应是，起身去将整个妆奁盒捧过来：“唐大人，就在最后一个格子里。”</p>
唐泛打开最后一格，果然发现里头的莲花玉石耳坠。</p>
他示意阿春放下盒子，又从怀中摸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耳坠。</p>
阿春惊呼一声：“大人找到了另外一只？”</p>
唐泛点点头，将那玉石耳坠举高：“这另外一枚坠子，是在你们太太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。”</p>
唐泛问：“平日里，你等在你们太太的屋里，可曾追逐嬉戏？”</p>
阿春道：“自然是不曾的，太太虽然心善，可毕竟主仆有别，规矩摆在那里，我等不可能放肆。”</p>
唐泛又问：“那你们太太平时睡觉时可会有手舞足蹈或者起来夜游的习惯。”</p>
阿春回道：“那就更不曾了，太太睡相再好不过，有时候一整夜连翻身都不曾的。”</p>
唐泛道：“我再问你，先前你说，半夜时，你曾经进过屋子去关窗，是也不是？”</p>
阿春道：“是的。”</p>
唐泛问：“当时你进过里屋去吗？”</p>
阿春道：“没有，当时我只在外头关窗，里屋是阿夏去查看的。”</p>
唐泛又问阿夏：“那么你进里屋的时候，可曾见过什么异状？”</p>
阿夏道：“没，没有，当时太太背对着我，身上盖着被子，看上去睡得很沉，我便没有走近去看，生怕惊动了她。”</p>
唐泛问：“你可曾往床底下看一眼？”</p>
阿夏摇摇头：“床上有床单盖着，一般只有在打扫的时候才会掀开去清扫床底。”</p>
唐泛道：“一个女人在自己的闺房里睡觉，又是睡相极好，便是不小心将坠子遗落在枕头边，又如何会无端端掉到床底深处去？那就只有一个解释，你们太太这对耳环，并不是自己不小心遗落的，而是被人勒住脖子的过程中，因为剧烈挣扎，以致坠子从耳朵上甩脱出来，掉到地上，又被凶手不小心踢到床底下去！”</p>
阿春面色发白：“难道那凶手，当时就在床底下？”</p>
唐泛：“不，你们进去关窗的时候，凶手正好跳窗逃走，如果我没有猜错，你当时只顾着往窗外远处看，却忘了瞧一瞧窗户下面的树丛？”</p>
阿春道：“是，是，当时我就往花园里瞅了一眼，又听见猫叫，便以为是先前忘了关窗，导致野猫跑进来……”</p>
李漫大喊起来：“我与拙荆夫妻数十载，鹣鲽情深，她贤良淑德，我为何要杀她？！你这庸官，就凭着这些子虚乌有的猜测，就随口断定我是凶手，我定要上告刑部与大理寺伸冤，你莫要欺我李家无人！”</p>
唐泛淡淡道：“你虽与张氏数十载夫妻，原本确实鹣鲽情深，只因时过境迁，由浓转淡，便开始后悔当年为她散尽家财，放弃科举前程，娶了这么一个不会生养的妻子，又有年轻美貌的妾室从旁怂恿，本想着将她休了，另娶新人。可是因为张氏娘家有人做官，你生怕休妻不成，反倒跟张家结仇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，恶念顿生，直接先下手为强，将她杀死，是也不是？”</p>
李漫冷笑道：“不是！当然不是！你血口喷人！张氏死的时候，我明明身在外地，今日才赶回来，既然不在，如何杀人？”</p>
唐泛冷冷看着他：“有胆子做，就不要没胆子承认，你还不知道吗，你右脚的鞋底已经暴露了你。”</p>
他这一说，引得所有人都不由望向李漫的鞋子，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低头往下看。</p>
老王弯下腰，直接将李漫右脚的鞋子脱了下来，递给唐泛。</p>
唐泛将鞋子翻过来：“你说对了一点，你确实是从外地回来的，只不过不是今天才赶回来，应该提前了几天，为的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据，借以躲过杀妻的嫌疑，但这双鞋子却出卖了你。”</p>
没等李漫说话，他又道：“你生怕偷潜回家杀人时留下痕迹或脚印，特意事先将鞋子擦得干干净净，可惜这样反而不对！千里迢迢赶路，鞋底本该肮脏不已，你的却为什么会干干净净呢？难道说你赶了那么多天路，好不容易回到家，却不急着回家，反倒先找个地方擦鞋子吗？！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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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泛微微一哂：“还有，你跳窗逃跑时，不慎弄出声音，又担心阿春她们进去察看被发现，情急之下跳窗，结果鞋后跟在窗台的墙壁上狠狠摩擦了一下，我已去看过那道痕迹，跟你鞋子上这一处磨损，正好是一模一样的！”</p>
他将鞋子往地上一扔，人往椅子上一坐，指着张氏的棺椁道：“说罢！当着你发妻的面，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。她嫁与你数十载，就算不能生养，可也已经极尽贤淑之能事，不仅为你操持家务，也不禁你纳妾生子，对庶子视如己出，虽说世俗对女子约束甚多，可世间真正能做到如你妻子那份上的少之又少！”</p>
唐泛脸色一沉，厉声道：“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，竟要到了杀妻的地步？！你还是人吗！”</p>
李漫木然着脸，半晌，终于开口：“你以为我想吗？她嫁与我的时候，两人年纪相仿，举案齐眉，是旁人羡都羡不来的好姻缘。她娘家遭难，需要一大笔银钱，她家中兄弟姐妹三人，却无一人能靠得上，当时我还在寒窗苦读，家中积蓄皆是祖产，为了帮她娘家度过难关，我咬咬牙变卖了家产，将钱给了她，我自己则不得不为此放弃了科举，将剩下的积蓄用作本钱，改为经商，这才令家境渐渐好转。此时，我二人已经成亲十载，却仍然膝下无子，在我的再三要求下，张氏才松口同意纳妾，如今李麟便是这么来的。我外出经商，时常需要与人交际应酬，张氏却目不识丁，没法跟着我出门，她看上去贤惠，实际上给我纳的那两门妾室，不是貌若无盐，就是和她一样不谙文字，唯独我现在的妾室陈氏，温柔贤惠不说，又长袖善舞，在我忙于经商之时，还能帮我与官商女眷交际应酬，近来有几笔大买卖，都少不了她的功劳。”</p>
他说到陈氏，众人便都望向之前跟着李漫一道过来的美貌妇人，唐泛见那妇人眉目精明，又听李漫说她对自己助益甚大，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易与之辈，只是李漫被揭穿是凶手之后，她就有意无意地保持低调，仿佛想将自己融入背景一般。</p>
此时听得李漫这样说，陈氏盈盈跪了下来，抬袖拭泪：“妾何德何能，得相公这般厚爱，实在羞愧，你若是不在了，妾独活又有何用啊！”</p>
她唱作俱佳，催人泪下，唐泛却面无表情，看也不看她一眼。</p>
李漫仿佛没有听到陈氏的话，他的心思都沉浸在回忆里了，顿了顿，便接着说下去：“我本来也没想过杀她的……很久之前，我便向张氏提出和离，又愿意贴补家产给她，可张氏并不愿意，后来我又提出将一半家财送与她，让她晚年无忧，可这样她仍旧不肯和离，说是让我不要忘了当初的誓言。如是几次，我实在没有法子！”</p>
他的面色有些狰狞起来：“她明明什么都不会，又不能帮到我，比她貌美能干的女人比比皆是，当年为了她，我已经散尽家财，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，既然不能生儿育女，又何苦霸占着正妻的位置？我自然忍无可忍，不是我欠了她，而是她欠了我！是她欠了我！”</p>
厅中一片静寂，所有人吃惊地望着李漫，尤其是李家的人。</p>
李漫虽然很少归家，可他在人前，与妻子张氏向来都是相敬如宾的，对下人也并不苛刻，李家上下对他都很尊敬。</p>
